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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醉石猴王爭霸賽

冰冷的溪水浸透褲管,懷里的赑屃甲片沉重如鉛。茶精“沉江”的威脅如同懸頂冰錐,三日倒計時的滴答聲在骨髓里敲打。藤籃歪在溪畔淤泥里,僅剩的兩罐“鄱陽湖特供”沾滿污穢,標簽上融化的血污凝固成猙獰的痂殼,散發著鐵銹與魚腥混合的絕望氣味。

“六百斤……”小吳癱在溪水里,臉埋在膝蓋間,肩膀無聲地抽動,“林導……我們真要去偷松針嗎?那野豬……”

白十三蜷縮在溪邊一塊光滑的青石上,用喙小心梳理著焦黑的翅尖,豆眼警惕地掃視著幽暗林影。每一次風吹草動,它脖頸的羽毛都會炸起。它左爪光禿禿的,曾經套著的翡翠鐲子已化為齏粉,只剩一道青紫色的勒痕。

我抹了把臉上的溪水,寒意刺骨。后背殘留的墨點刺痛在冰冷水流沖刷下稍緩,但皮膚下白居易的詩句并未沉睡,它們像蟄伏的墨魚,在血肉間留下冰冷的、無形的印痕。更清晰的,是懷中赑屃甲片透過布料傳遞的、微弱卻堅韌的脈動——一種源于長江水脈深處的、沉重而悲傷的共鳴。

周瑜的鑰匙碎片在指腹灼燒著,那點銀屑光斑滾燙,固執地指向東北方。那里,是廬山的方向,是周瑜提過的“陶淵明醉石”。

“不去偷松針。”我聲音嘶啞,撐著溪石站起身,冰冷的水珠順著褲管往下淌,“去找塊石頭曬太陽。”

“曬……曬太陽?”小吳茫然抬頭,碎鏡框歪在鼻梁上。

“驅邪。”我言簡意賅,彎腰撈起沉重的藤籃。污穢的藤條入手濕滑冰冷,籃底殘留的黏膩紅漿似乎還帶著龍宮市場的腥臊。白十三歪頭看了我一眼,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短促“嘎”,掙扎著跳下青石,單腿蹦跳著跟了上來。

離開溪流的庇護,茶精的威壓如同跗骨之蛆,無聲無息地重新纏繞上來。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松脂,每一步都像踩在無形的蛛網上。濃烈的松香無處不在,鉆進鼻腔,滲入肺腑,帶著一種強制性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安寧假象。林間光線晦暗,扭曲的樹影仿佛無數窺視的眼睛。

白十三顯得異常焦躁。它拖著傷翅,不肯飛起,只在地面蹦跳前行,豆眼不斷掃視四周的樹干。起初我并未在意,直到它突然停下,對著前方一棵粗壯的老松,發出低沉的、充滿威脅的“咕嚕”聲。

樹干上,幾道新鮮的爪痕清晰可見,邊緣翻卷著濕潤的樹皮碎屑。爪痕旁,粘著幾縷灰褐色的毛發,還沾著些暗紅色的……果醬?空氣里除了松香,還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發酵過度的甜膩酒氣。

“猴子?”小吳吸了吸鼻子。

話音未落,頭頂樹冠猛地一陣劇烈搖晃!松針如雨落下,伴隨著“吱吱哇哇”的尖利嘶叫!幾個灰褐色的影子在枝椏間飛速竄動,快得只留下模糊的殘影!它們朝我們投擲東西——不是松果,是啃了一半、沾滿口水的……蘿卜餅!

油膩的餅塊帶著破空聲砸來!我側身躲過,餅塊啪嗒掉在腳邊,油漬迅速在腐殖土上暈開。小吳就沒那么幸運,一塊餅正中他額頭,油星和餅渣糊了一臉。

“哪來的潑猴!”小吳氣急敗壞地抹臉。

回應他的是更密集的“蘿卜炮彈”和一陣囂張的、模仿人類笑聲的“嘎嘎”怪叫。樹影晃動,一只體型格外壯碩的獼猴倒吊在最低的枝杈上,沖我們齜牙咧嘴。它臉上涂著幾道夸張的泥印,像個拙劣的山大王,頭頂滑稽地頂著一片不知從哪撿來的、邊緣破爛的塑料王冠。最扎眼的是它爪子里攥著的東西——一個摔癟了的、印著“廬山云霧茶”字樣的鋁制茶葉罐!

罐口開著,幾片干癟的茶葉粘在它爪子上。它炫耀般地晃了晃罐子,發出嘩啦的聲響,然后學著人類的樣子,笨拙地往嘴里倒,結果嗆得連連咳嗽,茶葉渣噴得到處都是。

“是茶精的茶餅!”白十三突然用翅膀尖戳我,聲音急促,“這群賊猴!偷了茶老妖的貢品!”

仿佛為了印證它的話,林中彌漫的酒氣驟然濃烈起來!甜膩中帶著腐敗的酸味,直沖腦門。順著酒氣來源望去,前方的林地豁然開朗。

一塊巨大的、形似臥牛的灰白色巖石,靜靜地臥在月光下。石面光滑溫潤,布滿天然的褶皺和孔竅,仿佛被歲月和酒液反復浸潤過。這便是陶淵明醉石。此刻,醉石周圍如同一個被颶風掃蕩過的酒窖!

幾十個形態各異的容器散落一地:碎裂的粗陶酒壇流淌著殘酒,歪倒的青瓷酒壺滴著玉液,甚至還有踩癟的易拉罐、撕開的塑料白酒袋……空氣里彌漫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酒氣。醉石表面濕漉漉的,反射著月光,顯然是被潑灑過無數次酒液。石面一些孔竅里,還塞著啃了一半的野果、果核,甚至……幾根油亮的松針!

一群獼猴占據了這塊“圣地”。它們有的醉醺醺地趴在石頭上打鼾,口水混著酒液滴落;有的搖搖晃晃地追逐打鬧,把空酒罐踢得叮當亂響;更多的則圍在石邊,用爪子、樹葉、甚至同伴的毛發,蘸著石面凹坑里積攢的酒液,貪婪地舔舐。那只戴著破塑料王冠的猴王,正得意洋洋地站在醉石最高處,一手叉腰(如果猴子有腰的話),一手揮舞著茶葉罐,對著下方醉倒的猴群吱哇亂叫,似乎在發表“登基演說”。

“吱——!”

猴王發現了我們!它猛地將茶葉罐指向我們,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厲嘯!所有醉醺醺的猴子瞬間停止了動作,齊刷刷轉過頭!幾十雙在月光下閃爍著野性紅光的眼睛,如同地獄點亮的燈籠,死死釘在我們身上!

空氣凝固了。濃烈的酒氣和猴群身上散發的、混雜著汗味與野性的腥臊氣撲面而來。猴王齜著獠牙,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充滿威脅的咆哮。它爪中的茶葉罐像一面令旗。

“跑?”小吳的聲音抖得不成調。

跑?猴群已呈扇形包抄過來,動作迅捷無聲,眼神清醒得可怕,哪還有半分醉態?它們被入侵了“圣地”,被冒犯了“王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哐當!”

我懷里的藤籃脫手掉落!籃中僅存的兩罐啤酒滾了出來,其中一罐的鋁制外殼在滾動中撞上了一塊尖銳的石棱!

“嗤——!”

罐體瞬間破裂!暗紅色的、粘稠如血的液體混合著濃烈刺鼻的酒氣(絕非啤酒香!)猛烈地噴射出來!液體濺射范圍極廣,如同潑灑的血雨!

“嗷嗷嗷——!!!”

首當其沖的幾只猴子發出凄厲到變調的慘嚎!那暗紅液體濺在它們毛發上,瞬間騰起刺鼻的白煙,發出滋滋的腐蝕聲!毛發焦黑卷曲,皮肉紅腫起泡!劇痛讓它們瘋狂地抓撓、翻滾!

“斷金水!”白十三驚叫,“是古法釀的‘斷金水’!能蝕金鐵!”

猴群的包圍圈瞬間大亂!受傷猴子的慘叫和掙扎引發了踩踏和混亂。其他猴子驚恐地后退,齜牙咧嘴地對著那灘散發著致命氣息的暗紅液體嘶吼,不敢上前。

猴王站在醉石上,氣得渾身毛發倒豎!塑料王冠歪到一邊。它暴怒地捶打著胸口,發出咚咚的悶響,爪中的茶葉罐狠狠砸向地面!

機會!

“上石頭!”我低吼一聲,趁著猴群混亂,猛地沖向醉石!后背的墨點刺痛在接近醉石的瞬間,如同被投入溫水的冰塊,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微醺般的暖意。皮膚下躁動的白居易詩句也奇跡般地安靜下來,如同醉臥的墨客。

小吳和白十三緊隨其后。我們手腳并用地爬上巨大的石面。石頭表面冰涼滑膩,殘留的酒液散發著醇厚的米香和陳年的果香,竟意外地好聞。石質本身仿佛帶著某種溫潤的磁性,讓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

“吼——!!!”

猴王徹底暴怒!它無法容忍褻瀆!它猛地從醉石最高處撲下,目標直指沖在最前面的我!獠牙在月光下閃著寒光,爪風凌厲!

我下意識地側身閃避,同時將懷中那沉重的赑屃甲片擋在身前!

“鐺——!!!”

一聲金鐵交鳴般的巨響!

猴王的利爪狠狠抓在堅硬的青黑色甲片上!刺耳的聲音震得耳膜生疼!火星四濺!巨大的反震力讓我手臂發麻,整個人向后踉蹌!

猴王也發出一聲痛吼!它抓在甲片上的爪子,被甲片邊緣鋒利的斷口和殘留的淡金血痕灼傷,幾根爪尖瞬間焦黑冒煙!劇痛讓它更加瘋狂!

它放棄了攻擊我,充血的紅眼死死盯住我手中的甲片,喉嚨里發出威脅的低吼,圍著我們緩緩踱步,尋找新的進攻機會。其他猴子在下方吱哇亂叫,卻忌憚著地上殘留的“斷金水”和醉石本身散發的氣息,不敢輕易爬上來。

醉石成了臨時的孤島。暫時安全,但也徹底被困住了。

“林……林導,”小吳聲音發顫,指著醉石下方,“它們在干什么?”

只見幾只相對清醒的猴子,正小心翼翼地避開那灘暗紅液體,從散落的容器中收集殘留的酒水。它們將各種酒液——渾濁的米酒、清冽的白干、甚至廉價的勾兌白酒——混合在一個踩扁的鐵皮桶里。然后,一只猴子捧起這桶“特調雞尾酒”,恭敬地獻給那只戴著破王冠的猴王。

猴王接過鐵皮桶,示威般地朝我們晃了晃,然后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狂飲起來!混合酒液順著它的下巴滴落,濃烈的酒氣熏得它自己都直晃腦袋。喝完,它狠狠將空桶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更加狂暴的咆哮!它全身的肌肉賁張,眼珠紅得幾乎滴血,顯然進入了狂暴狀態!

“它要拼命了!”白十三緊張地拍打著傷翅。

狂暴猴王后腿猛蹬醉石,身體如炮彈般再次撲來!這一次,它不再攻擊甲片,而是直取我的面門!速度更快,力量更猛!

避無可避!

就在這生死一瞬——

“錚——!”

一聲極其微弱、卻無比清越的弦音,毫無征兆地從我褲袋里響起!

是那片在龍宮市場混亂中,被琵琶精碎裂的琴弦!它一直靜靜躺在我口袋里,此刻竟自行震顫起來!

弦音雖微,卻帶著某種穿透靈魂的韻律!仿佛潯陽江頭一聲孤寂的撥弦,瞬間蕩開了狂暴的酒氣!

撲在半空的猴王,動作猛地一滯!那雙狂暴的血紅眼珠里,竟閃過一絲極其短暫的、茫然的空洞!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清音,勾起了一絲潛藏在血脈深處的、對某種優雅韻律的本能記憶?

這停滯只有一瞬!

但對于白十三來說,足夠了!

“嘎——!”

一聲決絕的鶴唳!白十三拖著焦黑的傷翅,爆發出最后的力量,如同離弦的白色箭矢,猛地撞向猴王撲擊的側面!它沒有用喙啄,而是用那只光禿禿的、只剩青紫勒痕的左爪,狠狠抓向猴王的眼睛!

“噗嗤!”

利爪入肉的聲音!

“嗷——!!!”

猴王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嚎!它捂著眼睛從半空跌落,重重砸在醉石下方的猴群里!鮮血從它的指縫間汩汩涌出!

猴群瞬間炸了鍋!王者的慘叫和血腥味徹底點燃了它們的野性!恐懼被暴怒取代!所有猴子,無論醉的醒的,都發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紅著眼睛,踩著同伴的身體,不顧一切地沖向醉石!它們不再畏懼殘留的“斷金水”,只想撕碎石上的一切!

真正的猴潮爆發了!密密麻麻的灰色身影如同涌動的怒濤,拍向醉石這座孤島!

絕望如同冰冷的江水,再次淹沒頭頂。

就在這狂潮即將把我們撕碎的剎那——

“嗡——!”

被我擋在身前的赑屃甲片,突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強烈光芒!銀光與淡金色的血痕交織,形成一道凝實的光柱,猛地射向醉石中央——那塊被無數酒液浸潤、被猴王站立過的、最光滑溫潤的區域!

光柱擊中的瞬間——

“咔嚓!”

一聲沉悶的、仿佛巨石心臟跳動的聲響,從醉石內部傳來!

整個巨大的臥牛石,如同沉睡的巨獸被驚醒,猛地一震!

石面中央,被光柱擊中的地方,那些天然形成的褶皺和孔竅,竟如同活過來一般,開始扭曲、蠕動!無數細密的、流淌著月華般微光的紋路,在石面上迅速蔓延、交織!這些紋路古老而玄奧,散發著醇厚的酒香與曠達的詩意!

一股無法抗拒的、溫和卻浩瀚的吸力,從石面中央那急速旋轉的光紋漩渦中傳來!

我們三人一鶴,連同腳下立足的石塊,如同被無形的巨口吞噬,瞬間向下沉陷!失重感猛地攫住全身!

眼前最后的景象,是下方洶涌撲來的猴潮,和它們驚愕、狂怒、最終被石面重新彌合的光紋徹底隔絕在外的紅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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