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影
- 躲在小樹里
- 喝墨水的小默
- 2125字
- 2025-07-15 15:58:47
“后來,眼看著全國解放沒幾天了,民兵隊遭遇蔣匪軍反撲,你阿婆為了掩護隊伍撤退,不幸犧牲。他狗日冇名堂的,沒有死在小鬼子手里,卻死在中國人手里,真是諷刺。吭咳,呸!”
陳興國轉過身去,咳嗽一聲,往稍遠的地上吐了一口痰,隨后用鞋底一踏,連著泥沙,擦去。他然后起身走向屋子,拿著屋內墻角擱著的竹煙筒返回坐到石椅上,從藍色衣袋內掏出一小包草煙絲和一盒火柴,捻一小搓煙絲,塞在煙筒里,點燃火柴,燒著煙絲,火星燎紅,嘴就其口,猛吸一口,鼻口白煙繚繞。
陳默拳頭緊握,睫毛顫動,緊咬牙關。
“阿婆是英雄。”
“呵呵,英雄,誰愛當誰當去,就為了英雄兩個字,他們付出太多了……唉,你爹娘……”
“他們?”
陳默望著阿爺,欲言又止,盡管心存疑問,但還是察覺到阿爺的眼神,心意相通,便止住了。
今晚阿爺講述他與阿婆的往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詳細,聯系今天在小舟上的話,陳默在心中暗自揣摩了起來。
陳興國沒有說下去,起身,走到陳默旁,抬手拍了拍陳默的肩膀。
“茶涼了,今晚就到這吧,明天大早還要趕到祠堂。至于我問你的問題,會有一天,你會曉得的。”
“嘶——”突然,阿爺身體晃了晃,雙手捂住額頭,佝僂的身子靠在陳默身上。
“怎么了,阿爺。”陳默顧不上小平安,趕緊起身,雙手攙扶著阿爺。
“沒事,老了,就是腦殼兒有點疼,習慣了。前幾天,老李送了些曬干的藁本過來,草藥已經浸泡了一些,你去取些出來,煎些藥湯喝就行了。”
干藁本,藥草,止頭痛。
阿爺擺擺手,示意陳默不要擔心。
“好,那我先扶您進屋歇會兒,煎好藥我給你送進去。”
“好。”
不久,陳默提著煎藥的陶罐和拿著一把蒲扇從屋出來,小平安屁顛屁顛地跟在后面。
陳默坐在石椅上,把盛有藁本和清水的陶罐放在用石頭壘起的小灶上,燒火,用扇子不斷地扇風,攪拌,大火煮沸。然后從燒著的柴火堆抽出多余的柴火,改為文火慢煎。
這夜,月光下的院子,少了陳興國如往常一樣縫補漁網的身影,卻多了陳默和小平安一人一狗在煎藥的身影。
小平安趴在陳默腿上,望向圍墻,時不時吠幾聲。陳默注意到了,但不在意,有些事情,他也無奈。
半柱香后,望向圍墻后面,陳默嘆了口氣,藥也煎得差不多了,打開蓋子,讓藥湯先涼一會兒。
放下小平安,起身,從屋里拿出兩只碗和一雙筷子,一只碗先放在小木桌上,另一只碗盛著一些剩飯剩菜,飯菜已涼了,陳默用熱水燙了燙。
然后陳默便捧著飯菜往門外走去,小平安欲隨,陳默擺擺手,示意別跟過來。小平安似懂,搖著尾巴,跟到門口便不再跟了。
“鐘婆婆,是你啊,何必呢?唉,剩著些飯菜,剛兒不確定是不是你,再加上今兒是我父母忌日,所以沒辦法,抱歉不能早招呼你。”
院子外,柴木堆圍墻外轉角,一位穿著老舊布衣的老婆子倦縮著,披頭散發,扭過頭去,不敢看向陳默。
“鐘婆婆,這么多年了,還是這般于我有所虧欠的樣子。”
望著鐘婆婆,陳默心里想。
鐘婆婆,原名鐘離花,早年嫁到陳家村。鐘離花丈夫是村里的一位馬車夫,李起,專門幫村里或周圍幾個村子載人或拉貨物去鄉里,村里少有的幾個外姓人家之一。
陳默只知道鐘婆婆丈夫解放時期犧牲了,至于后來她為何瘋了,阿爺不說,村民也諱其不談,所以他并不了解。他隱隱覺得這牽扯到阿爺的心事,但有許多事,阿爺沒有講,他便沒有問,這是他爺倆的默契。
陳默只覺得她可憐,但他不傻,明白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所以待她真誠的同時,多幾分清醒。
陳默說完,鐘離花還是沒有理會他,只是扭過了頭,嘀嘀咕咕:
“我不是故意的……你們騙我,李起沒有死……對不起,李曼姐……還有品華,曉婷……燒了,都燒了!”
陳默心頭一顫,頭皮緊麻,因為李曼是他祖母的名字,而陳品華,蘇曉婷是他父母的名字。
他抑制住激動,用極盡顫抖的聲音詢問她:
“鐘婆婆,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告訴阿默好嗎?”
“燒了,都燒了……”
“什么燒了?告訴我!”
陳默再也抑制不住情緒,手扯著鐘離花衣角,發出質問。
“柴火燒了,水燒開了……”
看著鐘離花癡愣的樣子,陳默嘆了一口氣,松開扯著衣角的手,輕輕撫好她凌亂的頭發和衣服上的皺褶。
“算了,鐘婆婆對不起,是我多想了。把這些飯菜恰了吧,今兒有肉恰。”
陳默輕輕拉著鐘離花布滿皺紋的手,把碗筷遞給她。這次鐘離花不再躲閃,微微顫抖地接了過來,先淺嘗一口,然后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鐘離花屬于特殊低保戶,除了每月的低保,蘇書記每月都會提著一些生活物資慰問她,保證基本的蛋疏營養,村里其他困難戶如是。除了魚,其它葷菜可不常吃,也就是陳默爹娘忌日,平日爺孫倆飲食比較清淡,更別提鐘離花了。
陳默就這樣靜靜地坐在鐘離花旁邊,手托著下巴,望著月亮,愣愣發呆。不久,一對碗筷遞到了陳默的面前。
“恰完了?恰飽了嗎?還需要,我給你盛。”
“阿……默,阿默,謝……謝謝你。剛才那個放……放牛,牛,的牛三公站在這里,不是我,我捉熒蟲,捉熒蟲,他走后,我來,我來,飛啦飛,飛啦飛,嘻……”
“牛三公?”
…………
“哎,真他娘的苦啊!”
“阿爺,喝了湯藥,明天還是找李中醫把把脈吧。”
把空碗遞回給陳默,陳興國察覺到他的不對勁。
“阿默,有什么問題就問吧。”
“今兒您先歇息,改天再說吧。對了,鐘婆婆剛才看到牛三公來過。”
…………
深夜,熄了燈,陳默躺在床上還沒有入睡,抱著那本日記本,不知在想什么。另一屋內,陳興國站在透進月光的窗邊,望著那處圍墻,久久不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