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市，“水晶宮”頂層，無菌醫療艙。

巨大的落地窗外，污濁的云海翻滾，如同骯臟的棉絮。室內彌漫著消毒水和昂貴鎮靜劑混合的冰冷氣味。趙正躺在懸浮式醫療床上，臉色灰敗，額頭和太陽穴貼著密集的感應貼片，連接著周圍數臺閃爍著復雜參數的全息醫療儀器。

他緊閉著雙眼，眼瞼卻在劇烈地顫動，額頭上布滿細密的冷汗。曾經掌控一切、睥睨眾生的氣勢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種被噩夢反復折磨的虛弱和驚惶。

“呃…呃…不…別過來…”他喉嚨里發出模糊不清的囈語，身體偶爾會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

“老板的神經波動非常不穩定，海馬體邊緣區域有異常活躍的放電現象，與創傷后應激障礙（PTSD）高度吻合，但…更復雜。”一名穿著白大褂、頭發花白的首席神經醫師盯著全息屏幕上的腦波圖譜，眉頭緊鎖，語氣凝重，

“逆向記憶沖擊波造成了深層意識結構的撕裂。更麻煩的是，它似乎激活并放大了某些被深度壓抑的……負面記憶節點。尤其是與‘林小柔’這個名字關聯的區域，活躍度異常飆升，并伴隨著強烈的恐懼和……負罪感生理反應。”

王強站在醫療床不遠處，臉色同樣陰沉，肩膀處包扎著新的繃帶，隱隱透出血跡——那是李寶兒臨死反撲留下的紀念。他聽著醫生的匯報，眼神閃爍不定。

“負罪感？”趙正猛地睜開眼！那雙曾經冰冷銳利的眼睛，此刻布滿了紅血絲，充滿了驚魂未定的恐懼和一種被戳穿秘密的極度慌亂。他死死抓住床沿，指節發白，“胡說！我對小柔……我對小柔只有……”他試圖辯解，聲音卻嘶啞顫抖，底氣全無。

林小柔臨死前那雙充滿驚愕和一絲了然的絕望眼神，如同最清晰的夢魘，反復在他眼前閃現，伴隨著那場雨夜車禍的巨響和血腥味。

“老板，”王強適時上前一步，聲音低沉而恭敬，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霧區’那邊，清理干凈了。目標劉依依……暫時逃脫，但受了重傷，跑不遠。李寶兒確認死亡。還有那個突然冒出來攪局的陳程程，也處理掉了。不過……”他頓了一下，觀察著趙正的反應，“陳程程死前，似乎拋給劉依依一個東西。”

“陳程程……”趙正喃喃念著這個名字，眼神更加混亂，“他……他怎么會……”他似乎想說什么，但劇烈的頭痛再次襲來，他痛苦地抱住頭，“呃啊……頭……我的頭……”

“老板，您需要休息。”王強立刻示意醫生注射鎮靜劑，同時不動聲色地靠近，聲音壓得更低，“關于林小姐的車禍……當年現場最后的清理記錄，還有您讓我徹底‘凈化’掉的那個云端備份節點……需要再確認一下嗎？確保萬無一失？”他的話語如同毒蛇吐信，精準地刺向趙正此刻最恐懼的根源。

趙正的身體猛地一僵！注射器刺入皮膚的冰涼觸感傳來，鎮靜劑開始發揮作用，但王強的話語卻像一盆冰水，將他最后一絲僥幸澆滅。他眼中那混亂的恐懼，瞬間被一種更加深沉的、如同深淵般的絕望和陰鷙所取代。

“查……”趙正的聲音因為藥物作用而變得含糊，卻帶著一種徹骨的冰冷和殺意，“給我……查清楚……所有……可能……知道的人……一個……不留……”他疲憊地閉上眼，但眼瞼下的眼球仍在劇烈轉動，仿佛仍在那個雨夜的噩夢中掙扎。林小柔的臉和陳程程最后拋出的那個銀灰色數據棒的影像，在他混亂的意識里糾纏不清。

霧區深處，“銹帶”邊緣，無名診所。

通風管道的盡頭，是一處廢棄鍋爐房的排灰口。劉依依耗盡最后一絲力氣，從滿是煤灰的洞口滾落出來，重重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激起一片灰塵。她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全身的傷痛，眼前陣陣發黑。

不知過了多久，一束昏黃的手電光晃了過來，照在她沾滿血污和煤灰的臉上。

“老天！又一個！”一個蒼老而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濃重的霧區口音。

劉依依被拖進了一個狹小、擁擠、彌漫著消毒水和廉價藥膏味道的地下診所。墻壁斑駁，貼著褪色的解剖圖和藥品廣告。一個穿著洗得發白、沾著不明污漬大褂的干瘦老頭——老喬，霧區有名的“地下醫生”——皺著眉，用簡陋的設備檢查著她頸后焦黑的接口和身上的傷口。

“顱骨接口深度灼傷，神經束外露，沒直接燒成白癡算你命大！肋骨骨裂，軟組織挫傷一堆……還有這玩意兒，”老喬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劉依依一直死死攥在手里的那枚銀灰色數據棒，上面凝固的陳程程的血跡已經發黑，“捏這么緊，寶貝啊？”

劉依依虛弱地點點頭，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讀……它……小心……”

老喬渾濁的眼睛瞥了她一眼，沒多問，將數據棒插入一臺外殼油膩、屏幕閃爍的老舊讀卡器。屏幕亮起，復雜的密碼界面跳出。

“嘖，軍用級加密。”老喬嘟囔著，枯瘦的手指卻異常靈活地在旁邊一臺更破舊、嗡嗡作響的終端上敲打起來，屏幕上代碼飛速滾動。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劉依依在簡陋的病床上昏昏沉沉，劇痛和失血帶來的虛弱感不斷侵襲。陳程程染血的臉、李寶兒決絕的嘶吼、趙正驚恐的眼神、還有林小柔溫柔的笑靨……無數畫面在她混亂的意識里交織、沖撞。

突然，老舊的終端發出一聲刺耳的提示音！屏幕上的密碼鎖圖案如同融化的冰一般消失！

“成了！”老喬低呼一聲。

屏幕上，一個簡潔的文件夾圖標出現，名字是冰冷的兩個字母：【LY】。

劉依依的心猛地提了起來！她掙扎著想坐起。

老喬點開文件夾。里面沒有復雜的文件，只有兩樣東西：

1.**一段模糊的交通監控錄像片段（日期：五年前，車禍當晚）：**畫面劇烈晃動，視角來自某個高架橋下的隱蔽攝像頭。雨夜，能見度極低。一輛流線型的黑色豪華懸浮車（車型與趙正慣用的座駕一致）在盤山公路一個急彎處，突然反常地加速！車燈如同野獸的眼睛，狠狠撞向前面一輛紅色跑車的側后方！撞擊的瞬間，畫面劇烈抖動、雪花閃爍，但捕捉到了跑車駕駛座上一閃而過的、林小柔那張滿是驚愕和血污的臉！更清晰的是，黑色豪華車的駕駛座車窗在撞擊前似乎降下了一瞬，一張冷酷而熟悉的臉——趙正！——在車內的燈光下清晰無比！他臉上沒有任何驚慌，只有一種……掌控一切的冰冷和一絲近乎殘忍的……快意？

2.**一份加密的生物信息圖譜比對報告（標題：樣本LY-01與主體ZY-00關聯性分析）：**報告的核心結論被紅色高亮標注：【樣本LY-01（林小柔）的基因序列與主體ZY-00（趙正）存在高度嵌合特征，嵌合率遠超自然同卵雙胞胎理論極限。強烈指向高度定向的、非自然生殖技術干預結果（推測為：體外胚胎基因編輯與定向嵌合培育）】。報告末尾有一行潦草的手寫備注，字跡倉促而用力，正是陳程程的筆跡：“‘彼岸’非永生，是造神！小柔是‘鑰匙’！趙正恐懼的根源！備份在……”

錄像畫面定格在趙正那張冷酷的臉上，與生物報告上那觸目驚心的“高度嵌合”、“非自然生殖技術”結論，如同兩道驚雷，狠狠劈在劉依依的腦海！

她終于明白了！為什么趙正看到林小柔的記憶會如此驚恐！為什么他對林小柔有種扭曲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