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彥死了。

就死在這德勝門殘破的箭樓之上，倒臥于硝煙與血腥彌漫的塵埃里。

這位年過半百的兵部侍郎，這位曾以迂闊固執(zhí)聞名的酸儒。

為他口中那“僭越”的監(jiān)國太子，擋下了致命一箭。

他沒能等到醫(yī)官，更未能瞥見那“日后大明”的一絲微光。

朱厲低著頭，眼角淚光閃爍，死死盯著那雙緩緩垂落的手。

箭樓外，喊殺聲震天。

樓內(nèi)，王承恩等人默立如石。

絕望的窒息扼住了朱厲的咽喉，眼中翻涌著痛苦與茫然。

他機關(guān)算盡，以己身為餌，誘劉宗敏項上頭，誆李自成下離馬鞍，斷其退路。

誰能料，竟換來一枚啞炮，賠上了王家彥性命。

他所有的掙扎，所有的孤注一擲，在啞炮死寂的瞬間，在眼前這垂落的手掌前。

顯得如此可笑，徒勞。

死寂蔓延。

李若璉朝王承恩遞去一個眼色，他知道，這時候恐怕只有這位老太監(jiān)才能勸一勸朱厲。

王承恩無聲一嘆，嘶啞開口：“殿下您節(jié)哀，…王侍郎…已經(jīng)去了，但您得堅強一些。

德勝門兩員守將皆歿，軍心浮動，危在旦夕，此刻非殿下出面不可！否則……”

王承恩的話沒有說完，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如今雖然有劉康還在城外，但德勝門兩位守將陸續(xù)身死已經(jīng)導(dǎo)致士氣大減。

再加上此刻腹背受敵，德勝門淪陷不過是瞬息之間。

此刻，若是朱厲再不挺身而出，德勝門就完了、北京城就完了、大明就完了……

話音落下，朱厲眼皮微動，緩緩抬頭看向王家彥的臉。

那張消瘦的臉龐，血色已經(jīng)漸漸褪去。

可在他的眼中，那抹期許還未消散，嘴角的笑容依舊掛著笑容看向朱厲的方向。

朱厲看著那張臉，輕笑著搖了搖頭，剛剛那抹頹然已經(jīng)消失了大半。

是啊，自打他穿越過來之后，他就已經(jīng)決定要改變歷史走向。

對于當(dāng)年的闖軍進京，他知道想扭轉(zhuǎn)這件事，難如登天。

但，既然他朱厲來了，便是天命所指，即便是難如登天，他也要試上一試。

朱厲動了，他白皙的手緩緩抬起，覆上王家彥的眼瞼，輕輕撫下。

“王家彥，好生看著。看孤，如何叫這日月——換新天！”

做完這一切，朱厲幫王家彥理了理衣衫，隨即看向了一旁的王、李二人。

李若璉見狀，頓時打起了精神，他知道，自己的‘殿下’又回來了！

而一旁的老太監(jiān)，依舊垂手而立，靜靜的等待著朱厲的命令。

“通知京營士兵，死守城外敵軍登城，防止背部受敵。

同時，告訴高文采，讓他領(lǐng)著錦衣衛(wèi)死死把甬道口守住。

無論如何！我們都要等到李國楨前來！”

“遵命——”二人聲音同時響起。

……

乾清宮。

崇禎枯坐御案之后，雙目赤紅。

倪元璐、李邦華、李遇知肅立案前。

“倪元璐，戰(zhàn)況如何了？”崇禎聲音嘶啞如砂礫摩擦。

“稟陛下，”倪元璐躬身，“西直門遭闖賊主力猛攻，吳襄死守，暫穩(wěn)。

德勝門受劉宗敏部強襲，守將鞏永固……力戰(zhàn)殉國。”

鞏永固死了么…”崇禎聞言心中一驚，心中暗道。

緊接著，倪元璐的話沒有停下。

“鞏大人殉國后，德勝門失守。幸太子殿下親率王家彥、李若璉馳援。

錦衣衛(wèi)同知李若璉與殿下合力，陣斬劉宗敏，奪回德勝門！”

“好！”崇禎眼中驟然迸出光彩，猛地站起，“慈烺不愧是朕的太子！”

他猛地從御案前站起，對著一旁的小太監(jiān)說道：

“來人！傳朕旨意，賞李若璉黃金百兩、府宅一座！賞太子！黃金百兩！珠寶三車！”

說到這，他目光掃過臺下眾人，對著李遇知說道：

“李遇知，你暫領(lǐng)戶部職位，替倪尚書分擔(dān)一下，一會替朕去督軍。

這個時候，一定要在軍士面前大肆封賞，告訴他們！只要守住了北京城，朕每個人都會賞！”

可話音落下，臺下眾人紛紛站在原地，露出為難之色。

崇禎那原本的喜色，再次化作一絲怒意，盯著眾人問道：

“怎么……你們沒聽到朕的話嗎，為什么還不動！”

站在最前方的倪元璐嘆了口氣，微微上前一步說道：

“陛下…一刻鐘前，阜成門守將朱明栩投降！

打開阜成門，李自成率眾自阜成門入城，大約一萬五千人左右。”

砰——

崇禎聽到這個消息，猛的將面前的硯臺砸向地面，厲聲說道：

“投降？！這朱明栩是何許人！還不趕緊把他派人抓起來！

還有那進城的闖軍，趕緊通知李國楨，讓他去剿賊??！”

可說完，崇禎又察覺到事情的不對，對著李邦華吩咐道：

“李邦華，朕命你三天之內(nèi)，將這朱明栩給朕查清楚，這朱明栩背后到底是何人指使！”

見崇禎發(fā)怒，群臣紛紛跪倒在地，李邦華連忙領(lǐng)命。

隨后，便見崇禎揮了揮手，示意眾人退下，原本的封賞一事，也暫且不提。

殿門輕合，眾人退出乾清宮內(nèi)。

可倪元璐此時，卻是依舊跪在殿中。

“倪元璐，你還有什么事么…”崇禎看著一身紅袍的倪元璐咬牙切齒問道。

“回陛下，老奴有一事稟報，還望陛下恩準(zhǔn)?！?

那低著頭的倪元璐何時不知雙眼已經(jīng)濕潤，哽咽說道。

崇禎也被倪元璐這番舉動，弄的有些摸不清頭腦，連忙問道：

“倪元璐，你快說，究竟何事？”

倪元璐跪在地上，對著崇禎深深一拜，緩緩說道：

“陛下，茲事體大，涉及國本，方才李大人等人尚在，老臣未做言明。

但據(jù)兵部推測，李自成進城后直奔德勝門而去，如今怕是已經(jīng)到了。

太子殿下此刻正在德勝門督戰(zhàn)，恐怕闖賊一到，殿下便會腹背受敵。

所以，老臣擔(dān)心……”說著他看向崇禎，眼神炯炯，再次叩首。

“老臣身為兵部尚書，自知不可領(lǐng)兵，然……老臣斗膽。

請陛下恩準(zhǔn)，命老臣親率東宮侍衛(wèi)，前往德勝門，保護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