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成了李墨的第一個“野生代言人”。

第二天一早，整個紡織廠宿舍區都知道了老張家那個兒子，昨天晚上被雜貨鋪李家的那個高中生，用一個《三國戰紀》的比喻，給打通了數學的任督二脈。

“真的假的？就那個李墨？他自己成績不也一般嗎？”

“誰說不是呢！可老張家那口子親口說的，作業本拿出來，解題步驟清清楚楚，比老師教的還明白！”

“邪了門了！難道是差生更懂差生的痛？”

流言蜚語，帶著滾燙的好奇心，在老街的清晨里發酵。

中午放學，李墨還沒走到家門口，就看到一個燙著卷發，穿著碎花襯衫的中年婦女，正拉著他媽李秀琴在門口小聲嘀咕著什么。

是住在巷子中段，家里開裁縫鋪的吳嬸。

“秀琴啊，我可聽說了，你家小墨現在是真人不露相啊！”吳嬸的嗓門又尖又細，“我家那個丫頭，英語單詞背了忘，忘了背，愁死個人了！你看……能不能也讓你家小墨給瞅瞅？”

李秀琴臉上掛著一種混雜了局促和得意的復雜表情，嘴上謙虛著：“哎呀，吳姐你可別聽他們瞎傳，他就是瞎胡鬧，哪兒會教什么書啊……”

但她的腰桿，比昨天挺直了不少。

李墨走過去，吳嬸立刻把目標對準了他。“小墨啊，吳嬸也不跟你繞彎子，你就幫嬸看看我家小莉，她那英語，26個字母都認不全乎！你要是能讓她期末及格，嬸給你包個大紅包！”

“吳嬸，紅包就不用了。”李墨笑了笑，“讓她晚上放學過來吧，我看看情況。”

傍晚時分，李氏雜貨鋪門口的風景，徹底變了。

那張搖搖欲墜的舊飯桌旁，坐著三個腦袋。

一個是依舊興奮的張小胖，他正纏著李墨問《三國戰紀》里哪個角色的必殺技最厲害。

一個是吳嬸家那個文靜的小姑娘，叫吳莉，正拿著一本英語書，滿臉愁苦地看著李墨。

還有一個是被家長硬押來的，上初一的男孩，瘦得跟猴似的，一臉的不服氣。

李墨沒有講課本。

他問吳莉：“你喜歡聽歌嗎？”

吳莉點點頭。

“喜歡周華健嗎？那首《朋友》，會唱嗎？”

吳莉的眼睛亮了一下：“會！”

“那好，”李墨在紙上寫下Friends，“你看，歌詞里唱，‘朋友一生一起走’，這個詞，就是‘朋友’。”

“你每次唱這句歌詞的時候，就想一下這個單詞。我再教你一個，‘心’，Heart，你聽過那首《My Heart Will Go On》嗎？《泰坦尼克號》的主題曲。”

他用一種近乎“歪門邪道”的方式，把枯燥的單詞，和這個時代最流行的文化符號，強行綁定在了一起。

吳莉那個塞滿了明星貼紙的腦袋，第一次覺得，原來英語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

柜臺后面，李衛國一言不發。

他把一瓶冰鎮的北冰洋汽水，啪地一聲，起開瓶蓋，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喝水！”

他對著三個孩子吼了一句，然后扭過頭，繼續假裝盤點他那幾包永遠也數不清的香煙。

但他的耳朵，豎得比誰都高。

李秀琴則是徹底放飛了自我。

她搬了個小板凳，就坐在店門口，一邊擇菜，一邊樂呵呵地看著這幅景象。

每當有街坊路過，她都會清清嗓子，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一句。

“哎，小孩子寫作業，吵死了，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那語氣里的炫耀，幾乎要溢出來，糊在每一個路過的人臉上。

一個星期，很快就過去了。

李墨當初那個“免費一周”的承諾，成了一個笑話。

從第二天起，張建軍就雷打不動地每天晚上過來，把五塊錢拍在柜臺上。

吳嬸更大方，第一天就塞了十塊。

其他家長也有樣學樣。

一周下來，那個紅色的木頭錢匣子里，除了賣貨的零錢，多了一沓整整齊齊的，接近一百塊的“補課費”。

這天晚上，送走最后一個孩子，李秀琴抱著錢匣子，跟抱著個剛出生的胖娃娃似的，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

“他爸！你快來看！”她把錢嘩啦一下倒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把那些補課費單獨分揀出來，一張一張地鋪平。

“你看看，這才幾天？快一百了！比咱們賣一個星期的冰棍還多！這錢賺得，干凈！”

李衛國叼著煙，湊過來看了一眼，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沒說話，但眼神里的那份震撼，是藏不住的。

他一輩子信奉“讀書是正道”，卻被一個48分的兒子，用他最看不起的“歪門邪道”，上了一堂最生動的課。

“行了行了，咋呼什么。”他故作平靜地擺擺手，轉身去給李墨的茶杯里續滿了熱水，“趕緊做飯去，孩子學習也累了。”

家里的氣氛，前所未有的融洽。

李墨甚至覺得，這樣的日子如果能一直持續下去，也挺好。

然而，暴風雨總是在最晴朗的時候，悄然醞釀。

一個尖銳的聲音，打破了雜貨鋪溫馨的氛圍。

“哎喲，李老板，李老板娘，發大財了啊！這門口都快趕上學校了！”

是住在街口，出了名的大嘴巴劉嬸。

她人未到，聲先至，扭著腰就進了店，一雙三角眼滴溜溜地在屋里掃了一圈，最后落在李秀琴手邊那堆錢上。

“看看，看看！我說什么來著，你家小墨，就是文曲星下凡！現在整條街誰不羨慕你們家啊！”劉嬸夸張地拍著手。

李秀琴被她捧得有些飄飄然，連忙把錢收起來，謙虛道：“哪里哪里，劉姐你又開我玩笑。”

“這哪是開玩笑啊！”劉嬸一屁股坐在柜臺前的長凳上，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不過啊，秀琴，我可得提醒你一句。錢要賺，可也得看看風向。”

“什么風向？”李秀琴不解地問。

李衛國也皺起了眉，停下了手里的活。

“你們還不知道呢？”劉嬸的音量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唯恐天下不亂的興奮，“街口那個美佳樂超市！要搞大動作了！”

她從隨身的布兜里，掏出一張彩色的宣傳單，啪地一聲，拍在柜臺上。

“看看！‘大酬賓！大酬賓！’全場八折！買滿二十，送一斤雞蛋！買滿五十，送一桶油！”

李秀琴和李衛國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送雞蛋？送油？

這簡直是要他們的命！

他們這種小雜貨鋪，利潤薄得像刀片，怎么可能跟人家這么玩？

然而，劉嬸接下來的話，才是真正的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