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三十，天色灰蒙蒙的，卻壓不住桃花村家家戶戶蒸騰而起的年味兒和暖意。

炊煙帶著柴火香、燉肉香，絲絲縷縷，執著地鉆出煙囪，在清冷的空氣里纏綿交織。

村道上，零星炸響的“二踢腳”帶著哨音沖上云霄，發出“咚——啪！”的脆響，驚起枯樹枝頭幾只麻雀，也引得追逐嬉鬧的孩童們一陣興奮的尖叫。

陳阿婆家的低矮土坯房，此刻也煥然一新。

門楣上，貼著陳水生寫的新對聯：“靈泉潤物千家暖，工分換得五谷豐”，橫批“春滿桃花”。

紅艷艷的紙，墨跡飽滿的字，透著喜氣和對新年的期許。

門板上，倒貼的“福”字憨態可掬。

窗戶是新糊的雪白綿紙，貼著陳招娣巧手剪的窗花——喜鵲登梅，鯉魚躍水，拙樸里透著盎然生機。

灶房里熱氣彌漫，白蒙蒙一片。

大鐵鍋里，整只褪了毛的肥雞和幾大塊帶皮的五花肉在翻滾的醬色湯汁里沉浮，濃郁的肉香霸道地占據了每一寸空間。

旁邊的瓦罐里燉著豬骨蘿卜湯，咕嘟咕嘟冒著幸福的泡泡。

陳阿婆系著舊圍裙，臉上被灶火映得紅撲撲的，額角沁著細密的汗珠，卻笑得合不攏嘴，手里的鍋鏟翻飛，指揮著打下手的陳招娣：

“招娣，火再旺點！這肉得燉到筷子一戳就透才香！”

“哎！阿婆！”陳招娣脆生生應著，麻利地往灶膛里添了把干透的松枝，火苗“呼”地竄起，舔舐著鍋底。

她身上那件米黃色碎花棉襖的袖口挽起，露出凍瘡好了之后顯得格外白凈的手腕。看著鍋里翻滾的肉塊，聞著這往年夢里才有的香氣，心里像灌了蜜一樣甜。

往年這個時候她是最難受的，趙金花跟陳鐵生從來沒有給自己做過新衣裳，過年的時候好吃的也是先給兒子陳建利吃，她只能吃剩下的。

陳啟明被安置在灶房門口的小板凳上，裹得像個小棉球，只露出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

懷里抱著同樣被陳招娣用碎布頭縫了個小紅襖的大黃。

大黃愜意地瞇著眼，小腦袋擱在陳啟明腿上，鼻翼翕動，顯然也被這肉香勾得饞蟲大動。

陳啟明的小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大黃油亮的皮毛，嘴角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

這人間煙火的熱鬧和溫馨，是前世冰冷的商業帝國里從未有過的溫度。

堂屋里，陳大壯和陳水生正合力將一張沉重的大方桌抬到屋子正中。

桌子擦得锃亮，上面已經擺好了陳招娣擦得光可鑒人的粗瓷碗碟和竹筷。

“大壯，水生，歇會兒，喝口熱茶！”陳阿婆端出兩碗滾燙的姜茶。

“不累，阿婆！”陳大壯抹了把汗，憨厚地笑著，看著這滿滿當當、熱氣騰騰的年景，心里頭那份踏實和滿足，比喝了蜜還甜。

往年三十，家里冷鍋冷灶，能湊合著吃頓飽飯就不錯了，哪敢想這雞鴨魚肉的排場？

暮色四合，零星的鞭炮聲漸漸密集起來，最終連成一片震耳欲聾的聲浪，空氣中彌漫開好聞的硝煙味。

桃花村仿佛被點燃了，沉浸在辭舊迎新的狂歡里。

今年的桃花村鞭炮聲格外的響。

陳阿婆家的堂屋，燈火通明。

大方桌上，擺得滿滿當當：中央是油亮噴香、燉得骨酥肉爛的整雞；旁邊一大碗顫巍巍、紅亮誘人的紅燒肉；清蒸魚撒著翠綠的蔥花；金黃的炒雞蛋；碧油油的蒜苗炒臘肉；一大盆熱氣騰騰的蘿卜骨頭湯；還有雪白松軟、剛出鍋的餃子。飯菜的香氣混合著酒香，構成了最誘人的年味交響曲。

陳啟明作為桃花村輩分最大的小祖宗自然坐在了主位。

陳守根跟陳阿婆坐在陳啟明的兩側。陳大壯、陳水生、陳鐵柱和張翠花、陳招娣等人圍坐一圈。

大黃也分得了一個盛著肉湯拌飯的小碗，趴在陳啟明腳邊吃得呼嚕作響。

“來！都舉杯！”陳守根蒼老的臉上泛著紅光，端起盛著米酒的粗瓷碗，聲音洪亮，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今年這年，不一樣！托小祖宗的福，咱桃花村，家家有糧，戶戶見錢！這頭一杯，敬咱的小祖宗！敬他給咱桃花村帶來的活路和盼頭！”

“敬小祖宗！”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連狗剩也學著大人的樣子舉起了他的小木碗，里面是糖水，目光熱切地投向那個坐在特制高凳上、努力顯得嚴肅的小小身影。

陳啟明端起自己裝著溫水的杯子，稚嫩的小臉微微一笑，抿了一小口，奶聲奶氣地說：“敬大家，來年會更好。”

“好！來年更好！”眾人轟然應和，幾個漢子豪爽地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小祖宗，您知道現在村里怎么傳您嗎？”陳守根放下酒杯笑呵呵地問道。“都說您是老祖宗顯靈，神仙轉世呢。”

陳啟明哈哈一樂并沒有說話，要說這話還真說對了一半。

自己這四十多歲的靈魂穿越到了一個四歲的孩子身上，恐怕也只有桃花村的村民能盲猜到，說給其他人肯定覺得瘋了。

看著眼前簡陋的屋子，卻溫暖無比的氛圍，陳啟明內心也十分感慨，這是自己穿越過來的第一個新年，前世自己身價億萬，可是卻沒有體驗到這種人間的溫暖，面對的只有爾虞我詐，只有金錢物資，真心希望身邊的這些人以后不要有了錢心就變了。

年夜飯吃得其樂融融。

陳水生講著村里聽來的趣事，陳大壯憨笑著給眾人夾肉，陳鐵柱和張翠花低聲說著小話，狗剩吃得滿嘴油光，陳阿婆不住地給陳招娣和陳啟明碗里添菜。大黃在桌子底下鉆來鉆去，撿拾著偶爾掉落的肉渣。屋外是震天的鞭炮聲和隱約傳來的鄰家歡笑聲，屋內是碗筷輕碰、笑語晏晏。

暖黃的燈光下，每一張臉上都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笑容，驅散了冬夜的寒冷，也照亮了苦難歲月后最珍貴的團圓與滿足。

守歲到子夜，村中鞭炮聲達到了頂峰，幾乎要將天幕震裂。

陳大壯也點燃了陳阿婆院門口那掛長長的紅鞭炮，“噼里啪啦”的脆響震得人耳膜發麻，跳躍的火光映紅了院墻，也映紅了每一個仰頭觀看的笑臉。

碎紅紙屑像喜慶的雪花，紛紛揚揚落滿了小院。

“過年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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