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繃帶 圖鑒與陽光的刻度
- 新世紀福音戰士:重啟之環
- 2kill
- 4187字
- 2025-06-24 15:00:00
消毒水的味道頑固地鉆進鼻腔,比醫院的慘白墻壁更讓人窒息。真嗣躺在病床上,左肩的疼痛已經不是尖銳的刺痛,而是一種深嵌在骨頭縫里的、持續不斷的鈍痛,每一次輕微的呼吸都牽扯著它。固定帶勒得皮膚發癢,卻又不能去撓。他盯著天花板上一塊模糊的水漬,那形狀隨著他視線模糊又清晰,像一團化不開的陰云。
美里留下的止痛藥效力正在消退,意識像退潮后的沙灘,逐漸露出底下尖銳的碎石——第七使徒的“圣歌”殘留的冰冷回音,撞擊AT力場時身體被碾碎的幻痛,還有核心爆炸瞬間那吞噬一切的熾白……記憶碎片如同冰冷的玻璃渣,在腦海里翻攪。
他嘗試動了動手指,麻木感從指尖蔓延到小臂。這具身體在恢復,但速度慢得令人心焦。按照模糊記憶中的時間線,下一波襲擊隨時可能到來。零號機修復停滯,初號機大修,明日香……他強迫自己停止去想監護室里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聲音很輕,但真嗣還是捕捉到了。不是美里那種帶著疲憊的沉重腳步。
綾波麗走了進來。她依舊穿著那身白色連衣裙,像一抹安靜的影子。她手里沒拿罐頭盒,而是捧著一本……書?書皮是普通的淺綠色,看起來很厚實。她徑直走到病床邊的矮柜旁,目光落在那個罐頭盒上。
真嗣側過頭,看著她。
罐頭盒里的綠蘿,在慘白燈光下,那點昨天才冒頭的微弱新綠,似乎……舒展了那么一絲絲?邊緣的枯黃也沒那么刺眼了。泥土表面微濕。
綾波麗伸出手指,指尖輕輕碰了碰其中一片葉子,動作很輕,像是在確認什么。然后,她放下帶來的那本書,就放在罐頭盒旁邊。真嗣看清了封面——《常見室內植物圖鑒(普及版)》。書頁有些卷邊,像是被翻過很多次。
她沒說話,也沒看真嗣,只是低下頭,翻開那本圖鑒。紙張翻動的聲音在寂靜的病房里格外清晰。她看得很慢,一頁一頁,紅色的眼眸專注地掃過書頁上的圖片和文字說明。陽光?澆水頻率?土壤酸堿度?那些對普通人來說再基礎不過的知識,對她而言,仿佛是在解讀某種深奧的外星密碼。
真嗣看著她。她微微蹙著眉,遇到一個似乎是生僻詞的術語時,會停頓一下,指尖無意識地在那個詞下面輕輕劃過。那神情,和她閱讀NERV技術手冊時沒什么兩樣,嚴肅而專注。只是對象從冰冷的機械參數,換成了……一盆快要死掉的綠蘿。
荒謬感再次涌上心頭,但這次,里面混雜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東西。她是在……學習?為了這盆他隨手挖來的植物?
綾波麗翻到某一頁,上面印著一盆生機勃勃的綠蘿圖片。她看看圖片,又看看罐頭盒里那株蔫蔫的家伙,眉頭似乎皺得更緊了點。她伸出指尖,又碰了碰罐頭盒里那片最舒展的葉子,然后低頭,仔細對比著書上的圖片,像是在進行一項嚴謹的樣本比對。
病房里只剩下書頁翻動的沙沙聲,和真嗣自己略顯沉重的呼吸聲。窗外的重建噪音似乎也遠去了。時間在這片奇異的寧靜里,被拉得很長。
不知過了多久,綾波麗終于合上了圖鑒。她似乎得出了某種結論,將那本書小心地放在罐頭盒旁邊,然后,紅色的眼眸平靜地轉向真嗣。
“它,”她的聲音依舊平直,指向罐頭盒,“需要光。更多。”她的目光移向病房那扇狹小的、只有冰冷金屬壁的高窗,眉頭再次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仿佛對“光”的匱乏表示不滿。“書上說,光,合成養分。”她似乎在努力復述剛學到的詞。
真嗣看著那扇不可能提供自然光的窗子,又看看綾波麗臉上那近乎嚴肅的“診斷”表情。左肩的鈍痛還在提醒他現實的殘酷。光?在這地底深處,是比止痛藥更奢侈的東西。
“……嗯。”他喉嚨里擠出一點聲音,算是回應。除了這個,他還能說什么?告訴她這不可能?看她繼續對著圖鑒困惑?
綾波麗得到了回應(雖然只有一個音節),便不再說話。她安靜地站在那里,目光重新落回罐頭盒里的綠蘿上,像是在監督它執行醫囑。又站了一會兒,她才轉身,像來時一樣安靜地離開了病房,沒再看真嗣一眼。
門輕輕合上。
真嗣的目光落在柜子上。那本綠色的《常見室內植物圖鑒》靜靜地躺在罐頭盒旁邊,像一個突兀又沉默的見證者。他伸出手,手指有些僵硬地觸碰到冰涼的封面。翻開,內頁紙張粗糙,印刷的植物圖片色彩失真,但文字說明很詳細。他翻到綠蘿那一頁,上面果然寫著“喜溫暖濕潤及半陰環境,忌強光直射”之類的句子。旁邊還有手寫的筆記?字跡很工整,像印刷體,記錄著“每日澆水15ml(標準量杯刻度)”,“葉面擦拭除塵(頻率:每周一次?)”……是綾波麗的字?
她甚至去查了澆水量和清潔頻率?真嗣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上那工整得過分的手寫體。為了這盆……綠蘿?一種極其微妙的情緒,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他疲憊而疼痛的胸腔里漾開一絲漣漪。是荒謬?還是……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觸動?這冰冷的“人偶”,在做一件毫無“指令”意義的事情。
***
第二天,復健的時間到了。真嗣拒絕了護工的攙扶,咬著牙,用沒受傷的右手撐著床沿,一點一點把自己挪下床。左腳踏地的瞬間,左肩的傷口猛地一抽,痛得他眼前發黑,額角瞬間滲出一層冷汗。他扶著冰冷的金屬床架,急促地喘了幾口氣,等那陣尖銳的痛楚過去,才慢慢直起腰。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左臂完全無法用力,只能僵硬地垂著。身體的平衡被打破,走路變得歪歪扭扭。汗水很快浸濕了病號服的后背,黏膩冰冷。復健室在走廊的另一頭,短短幾十米的距離,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路過一間病房時,真嗣的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住了。門上的觀察窗透出里面監護儀器幽綠的光。是明日香的病房。門沒關嚴,留著一條縫。
他猶豫了一下,沒有推門進去。只是停在門外,透過那條縫隙向里望去。
明日香依舊躺在病床上,身上連著各種管線和電極片。臉色蒼白得像紙,金色的長發失去了往日的光澤,散亂地鋪在枕頭上。監護儀屏幕上,代表心跳的綠色曲線平穩地起伏著,但那平穩,在此刻看來卻是一種令人窒息的沉寂。她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安靜得像個易碎的瓷娃娃。
真嗣的目光落在她纏著繃帶的手臂上,又移到她毫無血色的嘴唇上。加吉利爾炮擊的轟鳴,插入栓警報的尖嘯,還有她最后那聲撕心裂肺的慘叫……破碎的畫面猛地沖進腦海,和眼前這死寂的景象重疊在一起。
是他。是他把她推下去的。是為了救她?還是……為了自己那該死的“最優解”?
一股強烈的負罪感和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比左肩的傷口更痛。呼吸變得困難。他下意識地攥緊了右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絕對理性**試圖啟動,壓制這股洶涌的情緒:“當時情況緊急,最優選擇存活率最高……情緒干擾無助于現狀……”但冰冷的邏輯鏈條在眼前這張毫無生氣的臉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真嗣?”身后傳來美里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詢問。
真嗣猛地回過神,像被燙到一樣迅速收回目光,身體因為突然的動作又扯到了傷處,痛得他吸了口冷氣。他轉過身,掩飾性地低下頭,不想讓美里看到他眼中的波動。
美里手里提著個便利店的袋子,里面裝著幾罐啤酒和……一個三明治?她看了看病房門,又看了看真嗣蒼白的臉色和緊握的拳頭,眼神暗了一下。
“醫生說她體征穩定,腦波活動也在緩慢恢復,只是……需要時間。”美里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安慰真嗣,也像是在說服自己。她把便利袋放在走廊邊的長椅上,自己卻沒坐。“別站太久,你傷沒好。”她看著真嗣明顯不穩的下盤。
真嗣沒說話,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忍著痛,繼續一步一挪地向復健室走去。每一步,都感覺背上那名為“責任”和“負疚”的冰山又沉重了一分。
復健室里的器械冰冷而沉默。在物理治療師簡潔的指令下,真嗣開始了地獄般的折磨。用右手輔助,艱難地活動左肩關節。每抬高一點點,都伴隨著韌帶撕裂般的劇痛和肌肉無力的顫抖。汗水很快浸透了額角的紗布,順著臉頰流下,咸澀地刺痛傷口。
“保持……五秒……好,放松……”治療師的聲音毫無感情。
真嗣咬緊牙關,汗水流進眼睛,視線一片模糊。他強迫自己不去想明日香毫無生氣的臉,不去想崩解的十字架,不去想那盆該死的綠蘿。只專注于對抗身體里每一寸叫囂的疼痛,專注于將那只沉重的手臂抬到指定的、微不足道的高度。計數在心里機械地重復:一、二、三……
不知過了多久,復健終于告一段落。真嗣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渾身濕透,癱在復健床上,大口喘著粗氣,左肩的疼痛如同火焰在灼燒。治療師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便離開了。
復健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聲。疲憊和疼痛如同潮水,幾乎將他淹沒。就在這時,病房的喇叭里傳來了輕柔的背景音樂——午休時間到了。緊接著,走廊的燈光,連同復健室里的主照明燈,都“啪”地一聲熄滅了。
一片昏暗。只有復健器械的金屬輪廓在窗外透進來的應急指示燈微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幽光。
真嗣躺在黑暗里,閉著眼,感受著汗水在皮膚上慢慢變冷,左肩的痛楚在寂靜中變得更加清晰。他需要休息,需要恢復,但時間……時間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就在意識快要被疲憊拖入混沌時,一點微弱的光源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側過頭,望向復健室那扇同樣狹小的、面向內部通道的高窗。
窗外,并非完全的黑暗。NERV地下都市龐大而復雜的結構在應急燈下勾勒出鋼鐵森林般的剪影。而在那些冰冷管線和厚重裝甲的縫隙間,更高、更遠的地方……有一束光。
那不是人造燈光。那是一束真實的、微弱的、帶著溫度的陽光。
它不知穿透了多少層厚重的地表結構和防護裝甲的縫隙,如同穿過漫長而曲折的隧道,才艱難地抵達了這地底深處。光束很細,斜斜地投射下來,在昏暗的通道空氣中形成一道清晰可見的、漂浮著微塵的光柱。
光柱的盡頭,恰好落在一個熟悉的東西上。
是那個簡陋的罐頭盒花盆。
它被放在通道外一個閑置的金屬工具柜頂上。顯然,有人(還能有誰?)把它從真嗣病房的矮柜上挪到了這里,放在了這束來之不易的、地底深處的陽光能夠照射到的地方。
罐頭盒里的綠蘿,那幾片蔫蔫的葉子,正沐浴在這束微弱卻真實的陽光里。在昏暗的背景中,那點掙扎求生的綠意,被這束光溫柔地包裹著,邊緣甚至透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質感。陽光在葉片上跳躍,勾勒出清晰的脈絡,像在呼吸。
真嗣躺在復健床的陰影里,靜靜地看著。
看著那束穿越了鋼鐵與黑暗、曲折抵達的陽光。
看著那盆在罐頭盒里、固執地朝著光伸展葉片的綠蘿。
看著這地底深處,一個冰冷的“人偶”笨拙而執拗地執行著她從圖鑒上學來的指令——“需要光”。
左肩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身體的疲憊沉重如山,未來的陰影依舊濃重得化不開。但此刻,在這片昏暗的寂靜里,在那束微弱的光和那點倔強的綠意面前,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像一顆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被疼痛和重壓填滿的心底,漾開了一圈極其細微、卻無比清晰的漣漪。
他閉上眼,將額頭抵在冰涼的手臂上。不是逃避,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這束光,這點綠,和這份冰冷容器里悄然萌發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