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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行尸走肉與陌路相逢

林家小院那扇緊閉的門,像一道無形的閘門,徹底斬斷了李小沐生命中最后一點與“林丫頭”相連的血肉,也關上了他所有關于救贖與未來的幻夢。他提著那袋顯得無比諷刺和可笑的“禮物”,失魂落魄地走在冬日清冷的街道上。陽光慘白地照著,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反而像冰冷的探照燈,將他內心的狼狽和絕望照得無所遁形。他沒有回家,而是漫無目的地游蕩到了縣城外那條熟悉的、此刻卻渾濁冰冷的河邊荒灘。

河風凜冽,刮在臉上如同刀割。

“啊——!?。?!”

積蓄了太久的痛苦、悔恨、不甘和被徹底驅逐的屈辱,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終于找到了噴發(fā)的出口!他對著渾濁的、緩緩流淌的河水,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吼聲在空曠的河灘上回蕩,凄厲得如同瀕死的孤狼。他咒罵命運的不公,咒罵自己的愚蠢懦弱,咒罵那該死的階級鴻溝,拳頭狠狠砸在冰冷的鵝卵石上,直到指節(jié)破皮流血,直到喉嚨嘶啞得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剩下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嗬嗬喘息。

回到那個同樣破敗、充滿霉味的家,他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徑直走進自己那間昏暗的小屋,“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父母擔憂的敲門聲、小心翼翼的詢問,都被那扇薄薄的木門隔絕在外。他蜷縮在冰冷的土炕上,睜著空洞的雙眼,望著糊滿舊報紙的屋頂。時間失去了意義,只有悔恨和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沖刷著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岸。曾經鮮活的記憶——陽光下的塵埃、天臺的初吻、刻著“早”字的課桌、甚至爭吵時丫頭含淚的眼睛——都變成了黑白無聲的默片,帶著鋒利的鋸齒,反復切割著他的神經。

第四天清晨,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刺眼的晨光涌入,李小沐下意識地瞇了瞇眼。他搖搖晃晃地走出來,臉色灰敗如同陳年的舊紙,眼窩深陷,顴骨突出,嘴唇干裂起皮,唯有額頭上那道舊疤和手上的新傷,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刺目。整個人散發(fā)著一股濃重的、行將就木般的頹敗氣息。

“爹,娘,”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我沒事了。”

他頓了頓,目光空洞地掃過父母擔憂而蒼老的臉,補充了一句,語氣輕飄飄的,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死寂:

“以后…不提了?!?

***

此后的李小沐,如同被命運繳械的士兵,徹底接受了“認命”的判決。他再次離開了家鄉(xiāng),回到了那個唯一能容納他這種“失敗者”的地方——塵土飛揚、汗臭彌漫的工地。只是這一次,他更像一臺上足了發(fā)條卻失去了靈魂的機器。

他沉默寡言,幾乎不與任何人交流。分配什么活就干什么活,臟的、累的、危險的,來者不拒。汗水浸透的工裝緊貼在身上,混合著泥漿、油污和汗堿,形成一層硬殼。粗糙的磚石和鋼筋在他布滿老繭的手上留下新的劃痕,他感覺不到疼痛。吃飯只是為了維持這具軀殼的運轉,味同嚼蠟。睡覺則是跌入無邊黑暗前的短暫休止符,連夢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曾經的夢想、青春的悸動、刻骨的悔恨,都被他強行壓進了靈魂最幽暗的角落,覆蓋上了厚厚的水泥和灰塵。偶爾在深夜驚醒,或是在某個工地角落看到一株頑強生長的野草,心口那早已結痂的傷疤會毫無征兆地刺痛一下,帶來一陣短暫的眩暈和窒息感,但也僅此而已。他會面無表情地低下頭,繼續(xù)手中的活計,仿佛那陣刺痛從未發(fā)生過。

時間,在日復一日的鋼筋水泥碰撞聲和攪拌機的轟鳴聲中,麻木地流淌。

***

又是一年歲末。凜冽的寒風卷著塵土,掃過灰撲撲的縣城。年關將近,縣城中心那條最熱鬧的老街被辟成了年貨大集。人潮洶涌,摩肩接踵,空氣里混合著炒貨的焦香、廉價糖果的甜膩、油炸食品的油煙味、還有牲畜糞便和汗水的復雜氣息。吆喝聲、討價還價聲、孩童的嬉鬧哭喊聲,匯成一片喧囂的海洋。

李小沐穿著一件袖口磨出了毛邊、前襟沾著幾點灰白色油漆斑點的舊棉襖,擠在嘈雜的人流中。他今天是來給家里添置些年貨的。他低著頭,目光在兩側琳瑯滿目卻又透著廉價感的攤位上快速掃過,只想盡快完成這樁差事,逃離這令人煩躁的擁擠。

就在他費力地從一個賣炒花生的攤位前擠過時,目光不經意地掃向前方不遠處一個稍顯寬松的間隙。一個穿著米白色羊絨大衣、圍著淺咖色格子羊絨圍巾的纖細側影,瞬間攫住了他的視線!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喧囂的人聲、刺鼻的氣味,瞬間退潮般遠去。

整個世界只剩下那個側影。

***林丫頭。**

雖然隔著幾年的時光洪流,雖然只是一個側影,但那個刻進他骨髓里的輪廓,他絕不會認錯!

她似乎比記憶中消瘦了一些,臉色蒼白。羊絨大衣的質地和剪裁明顯不是縣城常見的貨色,勾勒出她肩頸柔和的線條。圍巾松松地搭著,襯得她的下頜線愈發(fā)清晰。頭發(fā)不再是少女時的馬尾或披散,而是溫婉地挽在腦后,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一小段白皙的脖頸。她微微側著頭,似乎在傾聽身邊人說話,整個人的氣質沉靜如水,帶著一種被時光和生活打磨過的、溫潤而疏離的優(yōu)雅,與當年那個憂郁敏感或是后來那個絕望瘋狂的“林瘋子”,判若云泥。

李小沐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驟然停止了跳動!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從指尖一路冰涼到頭頂!他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泥塑木雕,連呼吸都忘記了。

仿佛是冥冥中的感應,就在這時,林丫頭也微微轉過了頭。目光穿過攢動的人頭,隔著幾米的距離,精準地、毫無偏差地落在了李小沐的臉上!

四目相對!

空氣凝固了!

李小沐在那雙他魂牽夢縈、午夜夢回無數次的眼睛里,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

***驚訝:**顯然沒料到會在這里遇見他。

***一絲猝不及防的痛楚:**如同平靜湖面被投入一顆石子,瞬間漾開的漣漪,雖快卻深。

***隨即歸于一種…近乎陌生的平靜與疏離:**如同看著一個早已翻篇的、無關緊要的舊相識。

她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一個禮貌而克制、帶著距離感的、仿佛對著任何一個點頭之交的鄉(xiāng)鄰般的微笑。她甚至抬起了那只沒有提東西的手(她的右手拎著兩個印著商場Logo的精致紙袋),隔著攢動的人頭,極其輕微地、幅度很小地、試探性地朝著李小沐的方向,揮動了一下。

就在她抬起手的同時!

那個站在她身邊、穿著藏青色質地優(yōu)良的羽絨服、身材高大挺拔、戴著銀邊眼鏡的男人(李小沐在河灘嘶吼時就已打聽到,是和他一樣的農民工),也順著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轉過頭,視線落在了李小沐身上!

那目光,溫和,平靜,帶著一絲對陌生人慣常的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屬于勝利者的、自上而下的**審視**。這目光像一道冰冷的激光,瞬間穿透了李小沐破舊的棉襖、沾著油漆斑點的前襟、以及他此刻因震驚和狼狽而僵硬的軀體!

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羞恥感、自慚形穢和深入骨髓的痛楚,如同冰冷的鋼針,瞬間刺穿了李小沐的心臟!將他從短暫的失神中狠狠扎醒!

*她過得很好。

*她身邊站著體面的人。

*她穿著他永遠買不起的衣服。

*而他,依舊是那個滿身泥點、掙扎在溫飽線上的泥腿子!

一股強烈的、想要立刻消失的沖動攫住了他!他不能!絕不能在這樣的情境下與她相認!那是對她“新生活”的玷污,更是對他自己不堪處境的殘酷展覽!

李小沐猛地低下頭!像躲避瘟疫般,硬生生地、極其狼狽地扭開了視線!他甚至不敢再看她第二眼!腳步慌亂地加快,幾乎是踉蹌著、粗暴地擠開了擋在身前的兩個提著雞鴨的農婦,不顧她們的抱怨,一頭扎進了旁邊賣廉價春聯和塑料燈籠的、更加擁擠的人潮中!

他的動作倉促而決絕,帶起一陣冷風。

自始至終,他沒有回應那個揮手。

沒有再看她一眼。

沒有留下只言片語。

人潮如同渾濁的河水,瞬間將李小沐單薄的身影吞沒。

原地,林丫頭那只剛剛抬起、還未來得及完成揮手動作的手,就這樣突兀地、尷尬地僵在了半空中。臉上的微笑如同被寒霜凍結,一點點褪去,只剩下茫然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被冰水澆透般的**落寞**。

她看著李小沐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涌動的人頭和花花綠綠的廉價年貨。仿佛剛才那短暫的交匯,只是一場幻覺。

身邊的高個子男人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異樣,溫和地低聲詢問了一句什么。

林丫頭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放下了那只僵在半空的手,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她收回目光,對著男人輕輕搖了搖頭,勉強扯出一個更淡的笑容,低聲說了句什么。然后,她挽住了男人的胳膊,轉過身,匯入了另一個方向的人流。

兩人如同兩條短暫相交又迅速分離的平行線,在充滿人間煙火氣的喧囂集市中,擦肩而過,走向各自截然不同、永無交集的命運軌跡。

只有那只僵在半空、最終緩緩放下的手,和她眼中那一閃而過的落寞,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各自的心湖里,漾開了無聲的、卻經久不散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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