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遲來的悔恨與無聲的吶喊
- 鐵軌的南方有蝴蝶
- 滄淵1
- 3662字
- 2025-06-20 22:11:28
消息像長了翅膀的毒蟲,在塵土飛揚、汗臭彌漫的工地上悄然傳播,最終鉆進了李小沐的耳朵。
那是一個悶熱得令人窒息的午后。李小沐正扛著一袋沉重的水泥,在搖搖晃晃的腳手架上艱難挪步。汗水浸透了他的破舊工裝,在背上畫出一大片深色的鹽漬,混合著飛揚的粉塵,黏膩地貼在皮膚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肺部灼痛,眼前陣陣發黑。支撐他的,只剩下那點微薄的工錢,和心底深處某個角落里,尚未完全熄滅的、關于“未來”的微弱火星——盡管那火星,早已被現實的泥濘層層覆蓋。
“喂,李三兒!”一個平時關系尚可、嘴有點碎的工友老張,湊到他休息的陰涼處,臉上帶著一種混雜著獵奇、同情和毫不掩飾的鄙夷的表情,壓低了聲音:“聽說了沒?你老家那邊…出大事了!”
李小沐正仰頭灌著涼白開,聞言動作一頓,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心臟。水順著嘴角流下,滴在布滿灰塵的工裝上。
“啥…啥事?”他的聲音干澀沙啞。
“就你以前老念叨的那個…叫啥…林丫頭?”老張咂咂嘴,眼神飄忽,“哎喲我的天,可不得了了!聽說徹底瘋逑了!跟著一幫子混混瞎混,打打殺殺,還卷進人命官司里了!好像…好像還被…”老張做了個下流的手勢,眼神里是赤裸裸的齷齪,“…那個了!最后聽說…唉!割腕自殺!拉到醫院差點沒救回來!嘖嘖,造孽啊…”
“嗡——?。?!”
老張后面的話,瞬間變成了一片模糊的、遙遠的噪音。李小沐只覺得腦袋里像是被塞進了一顆重磅炸彈,轟然炸響!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光線、所有的知覺,都在這一瞬間被徹底剝離!
世界,在他眼前旋轉、崩塌、碎裂!
*丫頭…瘋了…
*卷進人命官司…
*被…那個了…
*割腕自殺…差點沒救回來…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帶著倒刺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上!發出滋滋的、焦糊的聲響!劇烈的疼痛從心臟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讓他眼前陣陣發黑,幾乎站立不穩!
“噗通!”
沉重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他像一截被砍斷的木樁,直挺挺地癱軟在地!手中的破搪瓷缸子“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涼水潑了一地,瞬間被干燥的水泥地吸干,只留下一片深色的、迅速消失的水痕,如同他此刻迅速被抽干的靈魂。
“哎!李三兒!你咋了?”老張被嚇了一跳,想去扶他。
李小沐卻毫無反應。他癱坐在滾燙的水泥地上,渾身篩糠般劇烈顫抖,臉色慘白如金紙,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滅頂的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他吞沒、撕碎、碾壓成齏粉!
是他!
都是他!
是他那愚蠢透頂、自以為是的謊言!那句冰冷的“睡了”!是他親手將最心愛的女孩推向了萬劫不復的深淵!是他用淬毒的匕首,一刀刀凌遲了她純凈的靈魂,最終將她逼成了“瘋子”,推向了毀滅的邊緣!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野獸瀕死般的嗚咽,終于沖破了他痙攣的喉嚨!他猛地用頭狠狠撞向旁邊粗糙的水泥柱子!“砰!砰!砰!”沉悶的撞擊聲在悶熱的空氣中回蕩,額頭上瞬間一片青紫,滲出血絲!他想用肉體的劇痛,來抵消那足以將他靈魂撕成碎片的悔恨!
“哎喲!你瘋啦!”老張和其他幾個圍過來的工友連忙死死拉住他。
“放開我!放開我!”李小沐雙目赤紅,狀若瘋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掙扎著!一股暴戾到極致的殺意直沖頭頂!像巖漿般灼燒著他的理智!他要回去!立刻!馬上!
“我要回去!我要殺了他們!殺了阿強!殺了黑皮!殺了所有傷害她的人??!”他嘶吼著,聲音凄厲如同厲鬼,充滿了毀滅一切的瘋狂!
他猛地推開拉住他的工友,像一頭失控的野獸,跌跌撞撞地沖向不遠處正在樹蔭下喝茶、唾沫橫飛地跟人吹牛的工頭!
“王工頭!給我錢!結算工錢!我現在就要走?。 崩钚°鍥_到工頭面前,聲音嘶啞,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和瘋狂。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工頭,仿佛對方不答應,下一秒就要撲上去撕咬!
工頭被他這副模樣嚇了一跳,手里的茶杯差點掉地上。待看清是李小沐,臉上立刻堆滿了不耐煩和鄙夷:“李小沐?你他媽發什么瘋?結算工錢?現在?”
“對!現在!一分都不能少!我要錢救命!”李小沐幾乎是吼出來的,額頭的傷口還在滲血,配上他猙獰的表情,顯得格外可怖。
“救命?救你媽的命!”工頭嗤笑一聲,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李小沐臉上,“工程款被上面卡得死死的!老子自己都他媽快揭不開鍋了!哪有錢給你?!現在走?行??!大門開著!你愛滾哪滾哪!一分錢沒有!等結了賬,愛去哪去哪!”工頭不耐煩地揮揮手,像驅趕一只煩人的蒼蠅。
冰冷殘酷的現實,如同一盆摻著冰碴的臟水,兜頭澆下!
李小沐渾身沸騰的殺意和瘋狂,瞬間被這盆冰水澆得透心涼!他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驟然凍結的雕像。額頭的血混著冷汗流下,滑過臉頰,帶來一絲冰涼的刺痛。他看著工頭那張油滑而冷漠的臉,看著周圍工友們或麻木或同情的目光,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鐵鏈,瞬間將他牢牢捆縛!
他連一張離開的車票錢都拿不出來!
他連立刻飛到丫頭身邊都做不到!
他拿什么去報仇?拿什么去“保護”她?拿這條賤命嗎?可這條賤命,此刻連自由都換不來!
巨大的絕望和無力感,瞬間壓垮了所有的憤怒和瘋狂。他像個被戳破的氣球,所有力氣瞬間被抽空,身體晃了晃,踉蹌著后退幾步,背靠著粗糙的磚墻,緩緩滑坐下去。
他輸了。
輸得一敗涂地。
輸給了命運,輸給了現實,更輸給了自己那愚蠢透頂的“善意”。
***
夜深了。
工棚里鼾聲四起,混雜著汗臭、腳臭和劣質煙草的味道。李小沐蜷縮在通鋪最角落的陰影里,像一只受傷瀕死的野獸。白天的瘋狂和絕望已經褪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死寂。眼淚早已流干,眼睛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悔恨,如同億萬只食髓的螞蟻,一刻不停地啃噬著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和靈魂。丫頭空洞的眼神、手腕上刺目的紗布、還有老張那帶著鄙夷的“被那個了”的話語,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在他腦海里反復循環、放大。
他不能就這么算了!他必須做點什么!哪怕只是…一句遲來的懺悔!
黑暗中,他顫抖著,摸索著從貼身的破舊褲袋里,掏出了那部屏幕碎裂、外殼磨損嚴重的二手手機。這是他得知丫頭消息后,唯一能抓住的、與那個被他親手毀滅的世界聯系的稻草。
冰涼的手機外殼,硌著他同樣冰涼的手指。他用顫抖的、沾滿灰塵和汗漬的手指,費力地解鎖屏幕。微弱的藍光在黑暗中亮起,映著他慘白扭曲、毫無血色的臉,和那雙深陷的、如同枯井般絕望的眼睛。
他點開短信界面,找到那個刻在靈魂深處的名字。
指尖懸在冰冷的虛擬鍵盤上,劇烈地顫抖著,仿佛有千鈞重。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濃重的絕望。
他必須說!必須告訴她真相!哪怕她永遠不會原諒他!哪怕她永遠看不到!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一個字一個字地、無比艱難地敲打著:
>**“丫頭,對不起!我錯了!全都是我的錯!那個按摩女的事是假的!是我怕自己給不了你未來,怕自己哪天死在工地上拖累你,才編出來騙你的!我混蛋!我該死!你等著我,我馬上回來找你!我們重新開始!讓我保護你!用我的命保護你!求求你…回我一句…”**
最后一個字敲完,指尖懸在“發送”鍵上,如同懸在命運的斷頭臺上。他死死盯著那行承載著他所有悔恨、絕望和卑微祈求的文字,仿佛要用目光將它烙印進虛空。
然后,他用盡生命中最后一絲力氣,重重地按了下去!
屏幕短暫地亮起——“發送成功”!
那四個字,在黑暗中像微弱的、轉瞬即逝的火星。
李小沐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絲生氣,整個人癱靠在冰冷的墻壁上。他死死攥著手機,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出咔咔的輕響。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死死盯著那小小的、冰冷的屏幕,仿佛要將它看穿,看到千里之外那個躺在病床上、纏著白色紗布、靈魂早已支離破碎的女孩。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工棚外的蟲鳴顯得格外刺耳。
手機屏幕由亮變暗,最終,徹底熄滅。
沒有震動。
沒有鈴聲。
沒有任何回應。
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手機屏幕上,最后一點微光熄滅的瞬間,映出了李小沐眼中最后一絲希冀徹底破滅的灰燼。
“啊…呃…”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嗚咽從他喉嚨深處擠出。
緊接著,是再也無法抑制的、如同火山爆發般的絕望!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
那部承載了他最后希望、也見證了他所有悔恨與無力的手機,被他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狠狠砸向冰冷堅硬的水泥地面!
塑料碎片和破裂的屏幕殘骸如同絕望的淚花,在黑暗中四散飛濺!
李小沐猛地從地上彈起!像一頭被徹底逼入絕境、瀕臨死亡的困獸,赤紅著雙眼,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可怕聲響,跌跌撞撞地沖出惡臭彌漫的工棚!
外面,是異鄉城市冰冷、陌生、永不疲倦的璀璨霓虹。
紅、綠、藍、紫…變幻閃爍,勾勒出高樓大廈冷漠的輪廓,將天空映照得如同虛假的幕布。這繁華的光影,與他此刻身處的地獄,形成了最殘酷的諷刺。
李小沐站在工棚外冰冷的空地上,仰起頭,對著那片被霓虹污染、看不見一顆星辰的、虛假的夜空,張大了嘴巴——
一聲凄厲絕望、撕心裂肺、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嘔出來的、長長的哀嚎,如同受傷孤狼最后的悲鳴,猛地刺破了沉寂的夜空!那聲音里,飽含著**愛情被現實徹底碾碎的粉末**,**靈魂被悔恨凌遲的慘叫**,以及**面對命運巨輪時,螻蟻般無力回天的、最深沉的悲鳴!**
哀嚎聲在冰冷的空氣中久久回蕩,最終被城市永不停止的喧囂無情地吞噬,不留一絲痕跡。只留下一個蜷縮在黑暗角落、如同被世界遺棄的破碎身影,和一部散落在地、屏幕徹底碎裂、再也無法亮起的手機殘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