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眨眼就來到四月。

四月的洛杉磯，終于褪去了冬季最后一點寒意。

午后的陽光，穿過月桂谷別墅寬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咖啡香氣和紙張的油墨味。

當里奧沖完澡，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從樓上走下來時，看到克洛伊正盤腿坐在客廳的地毯上，面前攤著他的筆記本電腦，神情專注。

而凱西則十分殷勤的端著兩杯煮好的咖啡從廚房走出來，一杯放在克洛伊手邊，另一杯放在了茶幾上。

“早上好，老板。早上好，克洛伊。”他的的語氣輕松，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揶揄，“我發誓，我只是下來倒杯咖啡，絕對不是故意要打擾你們的‘二人世界’，我等下要去趟超市，你們需要帶點什么嗎？”

里奧表示希望帶點熱巧克力和肉桂粉，其他照舊。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克洛伊那雙淺綠色的眼眸瞬間亮了一下，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卻又立刻裝作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故作矜持。

里奧心中不禁失笑，他知道，對于常年需要與卡路里作斗爭的女演員來說，這種高熱量的“罪惡”是多么大的誘惑和奢侈的享受，只能在他這兒偷偷打打牙祭。

克洛伊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小心思在里奧眼里無從遁形，于是干脆不再偽裝，反而抬起頭俏皮地對他做了個鬼臉。

里奧無奈地笑了笑，對這種日常的甜蜜互動已經習以為常。

是的，克洛伊現在偶爾會到這邊的房子里來。

第一次她來訪時，凱西表現得像個見到了偶像的狂熱粉絲，激動地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然后手忙腳亂地找出自己的南加大電影理論教科書，結結巴巴地索要簽名。

而現在，幾周過去，他已經成熟的適應了電燈泡的身份，只會在合適的時機，禮貌地端上兩杯咖啡，三個人偶爾聊上幾句，不過一會兒后，他就會識趣地將空間留給這對需要一些獨處時間的情侶。

這是一種本不該發生的現象，但月桂谷的安保很好，克洛伊也不是什么超級大明星，被狗仔盯梢的可能性小，遠比在外面約會要好得多。

因此，在倆人偷偷摸摸在外面約會過幾次后，克洛伊的經紀人就叫停了這種行為，轉而和艾米麗商量這倆人的問題。

攔著熱戀期的“愛情鳥”是不太現實的行為，還不如讓他們在個半私密的場所約會。

于是就變成了這樣。

克洛伊的手指在觸控板上滑動，屏幕上是一個設計略顯復古，充滿了文字和圖片的網頁。

“過來看看這個，”克洛伊朝他招了招手，淺綠色的眼眸里閃爍著狡黠的光芒，“我們的‘破碎天使’先生，似乎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掀起了一場小小的美學風暴。”

里奧疑惑地走過去，俯身看去。

屏幕上是一個名為“LiveJournal”的博客社區，社區的名字很直白——“Aesthetic Vandals”（美學破壞者）。

這是一個聚集了大量藝術學生，時尚愛好者和獨立文化追隨者的半私密社群。

不過，當里奧看到的時候，這個社區的首頁似乎都被他那組在《Flaunt》雜志上的黑白照片刷了屏。

他看到自己僅有幾張的臉被裁剪，調色，做成了各種風格的頭像和壁紙。

照片下方，是滾動的，熱情奔放的評論。

“天哪，這張臉簡直是為黑白光影而生的！他的眼神里有愛倫·坡的詩和北方冬天的海。”

“這不是性感，好神圣的破碎感，他簡直像一尊古希臘雕塑，好想褻瀆一下。”

“有人知道他是誰嗎？感覺不像是專業的模特，他的肢體語言里有一種未經打磨的敘事性。”

克洛伊向上滑動頁面，找到了這個話題的發起者——一個ID叫“FilmNoir_Fatale”的博主，資料顯示是紐約大學電影研究系的學生。

“你看，”克洛伊指著屏幕，聲音里帶著未散去的笑意，“一切的起點，都是這篇博文。”

“標題是《論一種作為‘媒介’的男性美》，她在分析你的‘形象符號’，說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對主流男性審美的一種顛覆……”

里奧聽著這些被過度解讀的天花亂墜的詞句，臉上沒有任何喜悅，反而感到一種深刻的錯位感。

他辛辛苦苦地鉆研演技，在冰天雪地里體驗角色的痛苦，試圖成為一個真正的“演員”。

結果，他第一次在公眾中獲得關注，卻是因為一張他自己都覺得尷尬的照片，和一群陌生人對他外貌的想象。

他并不是很高興……

“所以……”人都是渴望認可的，他坐到沙發上，難得的有些沮喪，“他們更喜歡我的‘包裝’嗎。”

“不完全是。”克洛伊合上電腦，坐到他身邊，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臉頰，指尖劃過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

“他們喜歡的是這幅畫，但賦予這幅畫靈魂的，是你自己。”她的聲音輕柔而篤定，“如果換成任何一個空洞的男模，拍出來就只是一張好看的照片。但因為是你，他們才會看到‘詩’和‘故事’。”

“里奧，你無法阻止別人解讀你，但你可以決定，你最終要成為什么樣的人。”

她看著他那雙依舊有些迷茫的藍色眼睛，主動湊上前，在他唇上印下一個溫柔而綿長的吻。

“對我來說，”她退開些許，鼻尖幾乎碰到他的鼻尖，低聲說，“我看到的，既不是芬恩，也不是天使。只是里奧。”

這個吻和這番話，像一個溫暖的錨，將他從被符號化的虛空中拉回了現實。

里奧心中莫名的煩躁和疏離，被這份真實的觸感和理解所撫平。

他正想說些什么，克洛伊的手機鬧鐘卻輕輕響了起來。

“哦，我得走了。”她看了一眼時間，有些戀戀不舍地站起身，“晚上還有個品牌晚宴，朱利安五點就會來接我。”

她又在里奧臉上親了一下。

“在你成為‘雕塑’之前，我還是更喜歡會動的那個，有空再聯系。”

門被輕輕關上，房間里又恢復了安靜。

里奧心中那份剛剛被填滿的感覺又空了一塊，但臉上卻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微笑。

他正準備收拾一下，艾米麗的電話就打了進來，簡潔而高效。

“等下我會過來，你大概什么時候方便？讓凱西打印一份近期的日程規劃，有些事情需要同步。”

里奧的表情嚴肅了起來，艾米麗從不無故放失，但距離《深空異種》的拍攝已經沒幾天了，到底是什么樣的工作呢。

他算了算時間，發了條短信給凱西后，又給艾米麗更新了一下等下的見面時機，然后就走進廚房，做起了晚飯。

白人飯是他剛學的技能，以前他只給自己做中餐，然而艾米麗和凱西吃不慣。

他們倒不是很奇怪里奧會做中飯，只當他在底層吃多了Panda express想要復刻。

因此當傍晚時分，艾米麗風塵仆仆地趕到別墅時，迎接她的，就是一桌有些豐盛的晚餐和兩個已經嚴陣以待的男人。

凱西將打印好的日程表遞給艾米麗，然后識趣地為她拉開了椅子。

她將自己的托特包放在旁邊的椅子上，難得沒有立刻談工作，而是先把日程表放到了一旁，坐下吃飯。

直到晚餐結束，她才從包中抽出一份她自己帶來的文件。

“這是你近期的收入明細。”她將一份詳細的財務報表推到里奧面前，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好，至少我們現在的現金流是健康的。”

里奧看著那份報表，心中安定了不少。

這筆錢不多，卻是他穿越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掌握了自己生活的喘息權。

他看向艾米麗，知道以她的性格，只是為了這件事情，完全用不上大費周章的跑一趟。

“說正事吧。”

果然，艾米麗喝了口蘋果醋，開啟了正題。

“事實上，下午我剛和戈德溫先生結束視頻會議，首先通報一下，《十二月寒風》的第一版粗剪已經完成了。”

凱西在一旁比里奧本人還要激動，瞪大了眼睛，正準備歡呼，卻被艾米麗一個眼神制止了。

“山姆·羅爾科是個天才，也是個瘋子，聽上去，他確實非常適合這部電影。”

艾米麗的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贊嘆。

“戈德溫先生說，成片的質感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而你讓‘芬恩’活了過來，賦予了那個角色一種令人心碎的力量。”

里奧安靜地聽著，心中并無太多波瀾。

拍攝時的投入，已經讓他對結果有了大致的預判，他甚至都得到了“角色本人”的認可。

而他更清楚的明白，艾米麗的話還沒講完。

“所以，他們決定了影片的發行計劃？”他語氣平靜地確認著這件“藝術品”的未來流向。

艾米麗贊許地看了他一眼。

她喜歡他這種永遠不會被情緒沖昏頭腦的冷靜。

“他們做了一個更大膽的決定。”她的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吐露出了一個消息。

“他們將放棄明年的圣丹斯，而是選擇直接沖擊今年九月的威尼斯國際電影節。”

聽到“威尼斯”這個名字，里奧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威尼斯，世界三大電影節之首，與戛納、柏林齊名，是全球電影藝術的最高殿堂。與更側重獨立電影交易和新導演發掘的圣丹斯不同，威尼斯更像是電影大師們展示杰作的“奧林匹斯山”，每一次的金獅獎角逐，都吸引著全世界最挑剔的目光。

相比較于圣丹斯，威尼斯的公關將燃燒更多的經費，他們將與更多的大制片廠同臺競技。

由于這部電影的主要構成幾乎完全是新的，新的導演，新的主演，一旦獲得負面評價，將對電影產生非常不好的前置票房影響。

這是一個巨大的榮耀，也是一場容錯率極低的豪賭。

“所以，這意味著，我們的時間表要全部重新規劃了。”里奧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大腦飛速運轉，“《深空異種》五月初開拍，拍攝周期大概在兩個月左右，也就是七月初殺青。如果要去威尼斯，八月底之前，我們必須飛往歐洲，開始前期預熱和媒體公關。這中間……將幾乎沒有任何休息時間。”

“看來你已經完全理解了。”艾米麗的眼中燃燒著野心的火焰，“從你走出《深空異種》片場的那一刻起，到九月底電影節結束，你將生活在聚光燈，采訪和無休止的行程里，這會是一場硬仗。”

她頓了頓，表情變得有些嚴肅。

“當然，你雖然是主演，但是主要的宣傳策略會放在丹尼斯和杰斯特這兩位更有國際知名度的演員身上。

不過這樣一來，媒體大概率會更加盯上你這個‘無名小卒’。他們會好奇，會挖掘，會質疑。

你的過去，你被選中的原因，你和戈德溫的關系……每一個細節都會被放在顯微鏡下審視，尤其是歐洲那些以刻薄著稱的記者——他們最喜歡的就是撕碎好萊塢送來的‘神話’。”

她看著里奧，語氣鄭重。

“里奧，我可以像之前每一次一樣信任你嗎？”她問道，“你確保你可以承受這樣的壓力嗎？”

“這將不僅是表演，而是一場難熬的心理戰。”

凱西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明白為什么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艾米麗卻說得如此沉重，這根本不像是一個需要承諾的問題。

但里奧懂。

艾米麗問的，不是他有沒有信心，而是在確認，他們的聯盟是否還能承受得住下一次“All-in”所帶來的巨大風險。

但他早就說過，他們要一直賭一直贏。

于是他迎上艾米麗的目光，冰藍色的眼睛里沒有絲毫的退意，只有一貫的平靜。

“我分得清舞臺和戰場，艾米麗。”他聲音沉穩地說道，“芬恩已經承受過他的審判，現在，輪到里奧·萬斯了。”

艾米麗的臉上露出了放松的笑容，這就是里奧萬斯，不符合年齡的能力，冷靜，靠譜與高效才讓他們成為了伙伴走到今天。。

“很好。”她將那份日程表重新拿了過來，語氣恢復了一貫的效率，“那么，在我們遠征威尼斯之前，先來解決眼前的麻煩。”

“凱西，幫我聯系福X斯的選角助理，確認一下里奧下周進組的具體時間。我們的新兵萊利，該去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