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后的里奧并沒有立刻打開燈。

他借著窗外雪地反射的清冷月光，將自己扔進了那張寬大的扶手椅里。

風吹過松林，發出持續不斷的呼嘯。

篝火的溫暖似乎還殘留在身上，但那份屬于“芬恩”的寒意，又開始從骨髓深處悄然蔓延上來。

截然不同的兩種溫度在他體內交織沖撞。

他的腦子還有些混亂，下意識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她手掌的溫度和觸感。

他本想繼續沉浸在“芬恩”的世界里揣摩下一幕戲的變化。

但克洛伊那雙淺綠色的眼睛，總是不合時宜地浮現在眼前。

他甚至有些分不清，剛才在篝火邊感到溫暖和尷尬的，究竟是里奧·萬斯，還是林刻。

失控感讓他感到一絲煩躁。

他從口袋里摸出手機，屏幕亮起的光，照亮了他那張輪廓分明又溢滿困惑的臉。

通話記錄里躺著艾米麗的名字，讓里奧猶豫了片刻。

他知道自己應該回個電話。

艾米麗是他的盟友，是這個世界上與他并肩作戰的人。

但不知為何，他現在不太想進行復雜的算計或者商務會話。

他將手機扔在一旁站起身，走進了浴室。

他想他是瘋了，外面冰天雪地，他卻在屋內沖冷水澡。

涼意撲在臉上，讓他混亂的思緒稍稍冷靜了一些。

他看著鏡子里那個被水浸濕的自己，藍色的眼中思緒萬千。

最終，理智還是戰勝了那點莫名的情緒。

他擦干臉裹上浴巾，拿起手機，按下了回撥鍵。

電話幾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里奧？”

艾米麗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干練，帶著一絲深夜還在工作的疲憊。

“抱歉，艾米麗，剛才在外面開派對，那里有點吵。”

里奧找了個借口，聲音因為剛洗過冷水澡，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沒關系，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你那邊的情況。”

艾米麗的聲音里，透著一種公事公辦的關心。

“蒙大拿還好嗎？適應那里的天氣嗎？”

“還行，很冷。”

里奧的回答很簡短，說完又有些好笑。

冷，但要洗冷水澡。

他靠在窗邊，凝視外面那片被月光籠罩的沉默雪林。

“那就好……”

電話那頭的艾米麗似乎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組織語言。

“……我只是有點擔心，體驗派演員在拍攝這種沉重的角色時，有時候會很難走出來，你畢竟才剛滿19歲，還是個孩子。”

“戈德溫先生選的這個本子分量有些重，你能確保等你回來的時候，還是里奧·萬斯對嗎？”

“如果你感覺不對，一定要立馬告訴我。”

“我會和戈德溫先生溝通，為你請一位專業的心理疏導師。”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艾米麗第一次直接地表露出對他精神狀態的擔憂。

這是專業經紀人基于風險評估的合理擔憂。

其實里奧能感覺到，她或許有部分是切實在關心“他”這個人，但大部分還是在關心她的“資產”是否能保持穩定和健康。

他們剛合作沒多久，本都還沒收回來呢。

盡管心里清楚這一點，里奧卻還是因為這份擔憂，感到了一絲暖意。

這絲暖意，與今晚那杯熱可可的溫度，在他心中奇異地重疊在了一起。

“我會的，艾米麗，我分得清。”

他看著窗外的夜色，低聲說。

“那就好。”

里奧轉而將話題拋向對方。

“你呢？聽起來你那邊也不輕松。”

“我？”

艾米麗自嘲地笑了一聲，電話那頭緊跟著傳來一陣紙張翻動的聲響。

“好問題，我快被馬庫斯塞給我的那兩個‘天才’逼瘋了。”

她用一種冷靜卻充滿抱怨的語氣，切換到了工作模式。

“一個是有嚴重社交恐懼癥的模特，另一個是認為自己是下一個明日巨星的戲劇系畢業生。”

“現在我感覺我不是在當經紀人，我是在開心理診所收留問題兒童，哦，你不算。”

“處理這些愚蠢的家伙在工作上給我惹出的爛攤子實在是太耗精力了。”

“相比之下，你簡直就是個天使，里奧。”

里奧能想象到她在那間小辦公室里，一手按著太陽穴，一手翻看新人資料的樣子，不由得輕笑了一聲。

“聽起來，我確實很省心。”

他半開玩笑地說。

“是的，你非常省心。”

艾米麗的語氣也緩和了下來。

“說點讓你高興的吧，《犯罪現場3》那邊，初剪已經出來了。”

“大衛·蕭對你的表演非常滿意，他親自監督了你所有鏡頭的剪輯，琳達·哈里森那邊也反饋說，電視臺高層在內部試映后，對‘伊森·韋德’這條故事線給予了極高的評價。”

“他們已經決定，把你的那一集，作為春季檔回歸的重頭戲來宣傳。”

“這是個好消息。”

“是的，好消息。順便說一下，我正在為你爭取一個新項目。”

艾米麗的聲音壓低了一些，透著一絲神秘。

“現在說還有點早，競爭很激烈。”

“我沒報太大希望，但已經在通過各種渠道接觸了，真希望等你從蒙大拿回來的時候，事情能有點眉目。”

話題在此止住，除非需要里奧的幫忙，不然在事情沒有塵埃落定之前，她不畫不切實際的大餅。

里奧安靜地聽著。

知道電話那頭的女人，正在為他們共同的未來，在另一片戰場上廝殺。

而他能做的，就是演好自己的戲。

“……里奧？”

艾米麗沒有聽到他的回應，又問了一句。

“你在聽嗎？”

“在。”

里奧應了一聲，他的腦海里，卻又不合時宜地閃過克洛伊那雙淺綠色的眼睛。

他猶豫了一下。

他是不是應該告訴艾米麗，今天發生的事？

好萊塢的緋聞向來是媒體最愛追逐的焦點。

雖然那不算什么，但對于他這樣一個有著“問題背景”，尚未正式出道的演員來說，這么快就鬧出點新聞可能會讓經紀人有些頭痛。

況且，作為職業演員，任何可能引發輿論的事件，都應該向經紀人報備。

這是基本的職業操守。

但他要怎么說？

一個女孩，出于善意，給了他一個安慰的擁抱？

說他們被幾個場工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這聽起來也太小題大做了。

甚至有點可笑。

他無法向艾米麗解釋，那個擁抱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

那是屬于“林刻”——這個在異世界里孤獨行走了太久的靈魂的。

與演員里奧·萬斯無關。

于是最終，他選擇了沉默。

“沒什么。”

他聽見自己對著電話說。

“我只是在想你說的那個新項目。”

艾米麗似乎沒有懷疑的松了口氣。

“別想太多，早點休息。”

“你不是芬恩，你是里奧·萬斯，我的演員。”

“我知道。”

里奧掛斷電話，夜色中的寒意再次將他包裹。

看著手機屏幕上剛剛結束的通話記錄，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藏了心事的愚蠢青春期男孩。

他將自己扔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今夜，屬于“芬恩”的噩夢沒有如期而至。

熱可可的香氣覆蓋了上來。

男孩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