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妝拖車里的鬧劇，以化妝師辛西婭的落荒而逃和導演大衛·蕭那句響徹片場的“封殺令”而告終。

一個多小時后，里奧帶著重新畫好的妝容，在化妝師辛西婭有些畏懼的眼神中走出了臨時化妝室。

他的妝終于對味了，皮膚呈現出一種長期失眠和藥物作用下的蒼白質感，眼窩深陷，眼底的青黑色像兩塊無法抹去的淤青，嘴唇干裂起皮。

唯一違和的是那雙藍色的眼睛，依舊冷靜專注，還沒有“伊森”的感覺。

他的客串戲份并不算多，按照統籌的安排，將集中在三天內拍完。

今天是第一天，也是最重要的一天，他需要完成所有在審訊室內的戲份。

一位副導演看見他走出來，手里拿著拍攝通告單，態度比之前客氣了不少。

“萬斯先生，根據安排，你的戲份大概在下午開始，你可以先在拖車里休息或者在這里熟悉一下環境。”

“謝謝，我在這里就好。”里奧點頭。

他沒有選擇回拖車休息，而是走到了攝影棚一個不礙事的陰影角落里。

攝影棚當然不會因為發生的這種小事就停止工作。

里奧到達的時候，這里正在演出一場發生在警察局辦公室的戲。

鏡頭下的兩位主演馬克·詹寧斯和桑德拉·貝爾，似乎正在進行常規對手戲。

“好了，各部門準備！第四場，第三鏡！”副導演高聲喊道。

里奧在離導演有些距離的一張折疊椅上坐下，默默觀察著眼前的一切。

馬克和桑德拉雖然態度不佳，但職業素養毋庸置疑。

他們通常在拍攝前會與攝影指導和燈光師進行著簡短而高效的溝通，確認著每一個眼神的角度和光影的細微變化。

他們對A機和B機的位置了如指掌，身體的每一個細微動作，都能精準地落在導演想要的取景框里。

這是在無數次NG和被時間成本追趕的壓力下磨練出的，屬于電視劇工業體系的肌肉記憶。

攝影師扛著攝影機，沿著地面上預設的軌道，進行了一次流暢而精準的弧線運動，完美按照要求捕捉了兩位主演從爭執到和解的情緒轉變。

而收音師舉著長長的吊桿，正隨著演員的走位，不斷調整著麥克風的角度，以確保收錄到最清晰的對白。

導演大衛·蕭的表情嚴肅而專注，他的手指在監視器的屏幕上劃動，時而放大看演員的微表情，時而切換不同機位的畫面，檢查構圖和光影。

“Cut！很好，這條過了！”大衛·蕭的聲音通過對講機響起，帶著滿意的語氣，“桑德拉，剛才那個轉身時，眼神里的那一絲猶豫非常棒！馬克，你接話的節奏也恰到好處。休息五分鐘，準備下一條！”

隨著這位“指揮官”的下令，整個劇組立刻從高度緊張的拍攝狀態，切換到高效的準備中。

化妝師迅速上前為兩位主演補妝，場務則在飛快調整著桌上的道具位置，以確保下一鏡的連貫性。

所有人都很忙碌。

偶爾也會有工作人員的目光，從這個安靜的角落掃過。

目光中或許有好奇，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種“與我無關”的職業化冷漠。

剛才的八卦百分百已經被無聊的劇組成員傳了個遍，但只要導演不喊“開始”，“里奧”就只是一件安靜的道具。

里奧無視了這些目光，只默默地將自己代入到兩位主演的位置，推演著如果在同樣的情境下，自己會如何走位，與鏡頭互動。

光會演戲是不夠的。

一名合格的演員，要成為攝影機和燈光的朋友，成為導演思想的延伸。

在哪個機位前，你細微的眼神變化才不會被浪費？在哪條走位路線上，你的背影才能呈現出最有故事感的輪廓？

這是“三流”劇組接觸不到的專業性，也是他前世今生都沒有學過的知識盲區。

他貪婪地吸收著一切，直到快到他的戲份時，才開始狀態的調整。

隨著導演的呼喚，他從幕后走向了臺前。

經歷了剛才那場風波的片場氣氛微妙。

馬克·詹寧斯和桑德拉·貝爾沒有再進行任何交流，只是各自看著劇本，臉上帶著職業化的疏離。

但里奧能感覺到，他們投向自己目光中的戒備更深了。

一個剛進組就敢直接向導演告狀并讓制片人都束手無策的新人，在他們看來是多重的麻煩，更何況根據他們渠道的傳言，對方要來“壓戲”。

里奧對此毫不在意。

他已經進入了奇妙的狀態。

高處的燈光師凱文繼續當著他的現場解說員，這一次換成了發短信。

“嘿，蘇珊，好戲要開始了。那小子坐下了，氣場有點怪啊，不過表情還算平靜，不過馬克和桑德拉看上去可不友好，他有苦頭吃了。”

“我可以賭你一個kiss嗎？第一條絕對過不了，肯定會因為搶戲而NG。”

他甚至還貼心的附上了一個“親親”的愛心表情包。

……

對于頭頂上一切，下方的工作人員一無所知。

他們正忠實履行著已經興奮起來的導演的命令。

“所有人準備！”

“第八場，第一鏡！”

“Action！”

隨著場記板清脆的合攏聲，場內世界再次改變。

坐在椅子上的里奧，已經不再是他了。

他的身體發生了某種不可見，卻能被所有人清晰感知到的變化。

原本挺直的脊背，以一種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緩慢塌陷了下去，仿佛被無形的重量所壓垮。

他呼吸微弱，幾不可聞。

——他成為了“伊森·韋德”。

感到些許壓力的馬克·詹寧斯開始了他作為警探的臺詞。

“伊森，我們知道你經歷了很多……我們只是想幫助你。”

他的表演一如既往的穩定，充滿了經驗豐富的老警察特有的沉穩和試探。

然而“伊森·韋德”沒有任何反應。

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像被抽走了靈魂的昂貴軀殼。

馬克和桑德拉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都感覺到了。

眼前這個年輕人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氣場，和他們之前遇到的所有客串演員都不同。

那是一種令人不安的“在場感”。

——他在宣告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