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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舞臺

蘇珊今天的工作,本該是給來客串的二線明星送咖啡。

然而她一大早就接到了一個臨時任務:她的頂頭上司,劇集部副主管琳達·哈里森,要去一號攝影棚參加一個“重要的會議”,讓她開車送過去,并在外面等候。

當她們的車停在攝影棚外時,蘇珊看到制片人杰瑞·蘭登,那個以小氣和難搞出名的五十多歲的胖子,正焦躁地在門口踱步,一邊用一塊絲綢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

而留著胡茬的男子——導演大衛·蕭則靠在一旁的墻上,神情嚴肅,像一尊沉思的雕像。

她不敢多看,只覺得這幾個人之間氛圍古怪,不像是要開會,倒像談判。

“你就在車里等我。”琳達·哈里森丟下一句話,便踩著高跟鞋,徑直走了進去。

她今天穿了一身線條銳利的深灰色套裝,妝容精致,但嘴唇緊抿,顯露出幾分不悅。

蘇珊坐在車里,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

沒過多久,另一輛白色的福特停在了不遠處,車上下來兩個人。

一個穿著干練西裝的亞裔女性,和一個穿著簡單黑T恤的年輕人。

蘇珊的目光立刻被那個年輕人吸引了。

他非常英俊,是那種輪廓分明,帶有古典雕塑感的長相,一頭略帶濕氣的深棕色卷發隨意地搭在額前,讓他看起來有種揮之不去的憂郁。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一雙冰藍色的眸子,像深邃的湖面。

蘇珊一眼就知道,這是一個有秘密的男人,因為有秘密,所以氣質獨特又迷人。

見他和那個亞裔女性對視了一眼,兩人便徑直走向攝影棚大門。

又過了大概十分鐘,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了更遠一點的地方,車上下來三個人:凱勒·索恩,一個蘇珊在小報上見過的年輕演員,他有一頭精心打理過的金色短發,笑容燦爛。

身邊跟著的大約是他的經紀人,以及他那個小有名氣的制片人父親。

他們一行人看起來輕松自在,說說笑笑地走了進去。

蘇珊的好奇心被徹底勾了起來。

大佬齊聚,兩撥風格迥異的演員,這絕對不是什么普通的“會議”,她敏銳地感覺到,一場好戲即將上演,立馬在手機里與做燈光師的男友八卦起來。

此時的一號攝影棚,氣氛古怪的很。

巨大的片場里空空蕩蕩,只有中央區域擺著幾把椅子,形成了一個臨時的觀察區。

除了用于對戲的兩位主演外,其它劇組人員,早已接到今天上午的放假通知。

導演大衛·蕭抱著手臂,面無表情地坐在正中央。他的左邊是制片人杰瑞·蘭登,右邊是電視臺主管琳達·哈里森,三人的表情各異,構成了一個微妙的權力三角。

里奧和艾米麗在進門打過招呼后,已坐在指定的等待位上,盡管權利的三角里,只有大衛點了點頭回應了他們。

里奧既沒有玩手機,也沒有去攀關系。

他心里清楚地很,自己是來和“內定關系戶”打擂臺的,跟其他人比關系,他根本上不了牌桌,如果此時去攀關系,還可能讓本來已經站在他這邊,追求“藝術”的導演臨陣倒戈。

表演,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于是他靜靜地坐著,雙目微閉,顯然已經提前進入了準備狀態,將自己與外界的干擾隔絕開來。

艾米麗則像一個最忠誠的護衛,安靜地坐在他身邊。

當凱勒·索恩一行人進來時,熱絡的寒暄聲打破了這片沉靜。

他和他的父親與擁有決定權的三人打過招呼后,立刻徑直走向制片人杰瑞·蘭登,進行了一番親密的交談。

導演大衛·蕭的目光,卻在那個始終保持靜默的年輕人身上停留了幾秒,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

“好了,閑聊結束了”大衛·蕭開口,打破了對方炫耀關系的行為。“既然人都到齊了,我們就開始吧。”

“規則很簡單。凱勒,你先來。之后是里奧。你們將和兩位經驗豐富的演員對戲,他們會扮演審訊的警探。誰的表演能說服我們,誰就是伊森·韋德。”

凱勒自信地一笑,對里奧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眼神中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他走進了“審訊室”,開始了他的演出

正如里奧所料,凱勒的表現,堪稱范本,夠用,不出錯,但也很普通。

他展現了一個PTSD患者在電視劇中應有的特質:從面對警探的逼問時,緊張地搓著手,眼神躲閃,到被問及關鍵問題時,劇烈地喘息,情緒逐漸失控。

最后,在警探的大聲呵斥下,凱勒捂著頭,崩潰地大吼起來,將關鍵線索吼了出來,眼淚流了滿臉。

這是一場技術標準的“崩潰戲”。

制片人蘭登滿意地點了點頭,電視臺主管哈里森的表情也緩和了一些。

這就是他們想要的“安全牌”,能順利交差,不出任何紕漏。

只有導演大衛·蕭,眉頭鎖得更緊了,他覺得對方還不如他之前看的那些演員,完全不像之前蘭登和他說過的“雖然不夠好,但絕對已經出類拔萃”。

這種表現在他眼里,只能說中規中矩。

他瞥了制作人蘭登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蘭登擦汗的姿勢變得更急切了。

“好了,凱勒,很不錯。”大衛·蕭平靜地說道,“下一個,里奧。”

里奧站起身,在走進審訊室前,他做了一個奇怪的舉動,彎下腰,脫掉了腳上的帆布鞋,赤著腳走進了那間布景房間。

這個動作,讓其它人愣了一下,凱勒更是撇了撇嘴,覺得對方裝神弄鬼。

只有大衛看到這個動作眼前一亮。

里奧已經坐在了椅子上。

他沒有像凱勒那樣坐立不安,而是像一尊雕像,一動不動。

“士兵邁克爾·K”的靈魂,在他身上……降臨了。

對戲的兩名老演員交換了一下眼神,開始了他們的表演。

“伊森,我們知道你經歷了很多……我們只是想幫助你。”

“伊森”沒有任何反應。

他的眼神是空洞的,仿佛在看著眼前的警探,又仿佛穿透了他們,看著更遙遠的東西。

警探加重了語氣,開始施壓。

“伊森”依舊沉默,但放在桌下不受控制的手卻出賣了他。

警探開始不斷地用言語刺激他,提到戰場,提到死亡。

于是,“伊森”的嘴唇,開始無意識地翕動,他想說什么,卻又發不出聲音。

他的呼吸變得平緩切微弱,逐漸呼吸困難。

終于,那位警探失去了耐心,猛地一拍桌子,大吼道:

“伊森!看著我!回答我的問題!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么!”

巨大的聲響,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除了好奇的大衛,所有人都以為,里奧會像凱勒一樣,開始崩潰大叫。

但“伊森”沒有。

他的身體猛地一顫,空洞的眼睛里,涌上了一種不屬于成年人的恐懼和迷茫。

他的嘴角向下一撇,像一個受了委屈,似乎馬上就要哭出來的孩子。

終于,他開始小聲反復地,用一種帶著哭腔的聲音,呢喃著一個詞:

“……媽媽……回家……媽媽……”

一個在戰場上見慣了死亡的硬漢,在心理防線徹底崩潰的后,變成了一個脆弱無助,尋求母親庇護的孩童。

這樣的表演,難倒了兩名扮演警探的演員。

他們不是電影咖,用不上這么出類拔萃的演技,本來準備好的臺詞,被突如其來的不按常理的表演,堵死在了喉中。

眼前這個,已經不是一個可以被審訊的“嫌疑人”了,而是一個需要被安撫的孩子。

如果按照劇情設定,此刻他們繼續言行逼供,會被觀眾罵死。

而“審訊室”外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凱勒·索恩的臉色,此時略顯慘白。

他自信的笑容僵硬的掛在臉上,眼神中則是混合了嫉妒,困惑與挫敗的復雜表情。

作為一名科班出身的演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剛才那段表演意味著什么。

而且,他敏銳地發現,對方做的幾個細節動作和表演方式都與他的處理毫無相似,這會讓他的表演在襯托下顯得很糟糕。

他捏緊了拳頭。

與他同樣著急的制片人杰瑞·蘭登,反應確實最為有趣。

他震驚的表情只在油膩的臉上停留了一秒,便迅速被一種商人式的算計取代。

他不再投注里奧的表演,這顯然已經沒什么好看的了。

杰瑞·蘭登將目光投向了身邊的琳達·哈里森,試圖從她的臉上捕捉到一絲線索。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敲擊著扶手,大腦飛速運轉。

他當然知道剛才的表演有多好,但那又怎么樣,選擇這個“有麻煩”的新人,意味著后續一系列的公關問題和與索恩家族的潛在沖突。

像大衛那樣不成熟的導演才關心藝術,他只關心利弊。

而電視臺主管琳達·哈里森,并不在意周遭的目光。

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放下手中的文件,仿佛對眼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然而,如果有人悉心觀察,便會發現她的視線早已離開紙面,正透過眼鏡的上沿,一動不動地鎖定在審訊室里的那個年輕人身上。

——一個高明的牌手,不會輕易亮出自己的底牌。

她在評估著,這個叫里奧·萬斯的新人,究竟是能帶來巨大回報的王牌,還是一個會引爆整個牌局的炸彈?

這其中,唯一算得上“純粹”的人,只有導演大衛·蕭。

他慢慢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眼中燃燒著貪婪的火焰。

于他而言,制片成本,公關風險,人情世故,在這種表演面前都特么見鬼去吧。

他只看到了一個能將他劇本中最復雜的靈魂完美具象化的的載體。

里奧的表演還在繼續。

“伊森”像個孩子一樣蜷縮在椅子上,小聲地啜泣著,斷斷續續地,從那種孩童般的囈語中,吐露出了案件的關鍵信息。

直到對戲的演員都無法再繼續下去,大衛·蕭才終于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卡!夠了!夠了!”

他轉過身,沒有理會還在盤算的制片人和不動聲色的電視臺主管,而是用一種宣布結果的語氣,對著所有人說道:

“伊森·韋德這個角色,是他的了。就是他。這件事,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他指著審訊室里那個還未完全從角色中脫離出來的,赤著腳的年輕人,

——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戰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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