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時間是漫長而煎熬的。

對里奧來說，郵件發出去之后，生活又恢復了原樣。

他在社區廚房處理著油膩的餐盤，應對著假釋官格雷迪每周一次的例行審查。

大部分的額外時間，他都投入到了對【共情檔案館】的系統性整理和對這個世界電影工業的深度研究中。

艾米麗依然保持給他發劇本的習慣，他們不能把寶都壓在這一個項目上。

與“投遞簡歷”一樣，簡歷發出去之后，就是等待HR的反饋了。

扮演“伊森·韋德”的后遺癥仍然沒能完全退去。

里奧不舒服的對抗一次又一次的靈魂侵入，這像一個系統BUG，提醒著他“超能力”的潛在風險。

他愈發清醒，金手指是他的核心競爭力，但也可能是一條通往精神崩潰的單行道。

他得趕緊在依賴它的同時，找到駕馭它的方法，否則遲早會被這份強大的力量反噬。

遺憾的是，脫離了共情狀態進行演繹的他，與共情狀態之下的表演，目前看還是天差地別。

嘗試將共情融入自己的表演還需要一定的時間，而他現在也并不算空閑。

對艾米麗·張來說，這兩天則是她職業生涯中最緊張的一次高風險投資等待期。

她表面上依舊是高效冷靜的助理，為她服務的那位大牌經紀人處理著一應事務，安排行程，篩選劇本，轉接電話，盡管內心已經處于極其不安的狀態。

時間過去了48小時，郵箱里依舊沒有任何回音。

艾米麗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已經開始做最壞的打算，她不會后悔已經發生的事情，但她得想想補救措施。

擺在面前的結果有幾個，最好的是郵件被當成了垃圾郵件過濾掉了。

次一點的是大衛·蕭看到了，但嗤之以鼻，直接刪除。

最糟糕的情況，則是他的律師函或者給CAA高層的投訴信，正在路上。

第一種先不談，第二種的可能性極低，任何一個導演看到這個層次的演技都不會“嗤之以鼻”，最多覺得不合心意。

她焦躁不安地在工作之余思考著對策，結果周五下午，就在艾米麗幾乎要放棄希望的時候，她辦公桌上的直線電話，突然響了。

這是一個很少會響起的號碼，通常只有公司最高層或者最重要的客戶才會打這個電話。

她深吸一口氣，摁下免提鍵。

“你好，我是艾米麗·張。”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沉穩而富有磁性的男聲，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權威感。

“張女士，你好。我是大衛·蕭。”

艾米麗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強作鎮定地切換到聽筒模式，站起身，走到了辦公室一個僻靜的角落。

“蕭……蕭導演，您好。”她的聲音竟然有些緊張。

“我收到了你的郵件。”大衛·蕭的語氣聽不出喜怒，“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拿到我的私人郵箱的？以及，你這種繞過所有正常選角流程，直接聯系導演的行為，你的老板知道嗎？”

艾米麗的后背滲出了一層冷汗。

這是質問，是興師問罪，任何慌亂的解釋或辯解都可能讓她立刻輸掉這場博弈。

她想起導演的個性，選擇了一種最冒險也最真誠的策略。

“導演，我承認我的行為非常規，甚至可以說是魯莽。我愿意為我的行為承擔一切職業后果。”

她以退為進，先承認自己的錯誤，然后話鋒一轉。

“我這么做只有一個原因——我相信，您作為一位追求真實的創作者，不應該錯過那段表演，那是我近期看到最有力量的表演。”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這幾秒鐘，對艾米麗來說，像一個世紀那么長。

她沒有說“里奧的表演”，而是說“那段表演”，將重點從“人”轉移到“作品”上，這是一種更純粹，也更能打動學院派導演的溝通方式。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讓艾米麗幾乎屏住了呼吸

“……他叫里奧·萬斯，是嗎？”大衛·蕭終于再次開口，這意味著，她的策略奏效了。

“是的，導演。”

“我看完了你發來的兩段視頻。”大衛·蕭說道，他的語氣開始帶上了一絲專業的分析，“第一段，那個恐怖片里的，很原始，有能量，但技巧是外露的。而第二段……很有趣。”

他用了“有趣”這個詞，一個在創作領域里可以包含萬千種含義的詞。

“我這一個月，看了幾十個‘俱樂部’里年輕演員的試鏡帶。”他繼續說道，聲音里不帶情緒，“他們都很專業，能精準地做出我要求的所有表情。”

“但……你的演員似乎什么都沒在‘演’。他只是坐在那里，存在于那個空間里，在他的‘靜止’的時間里，我看到了我要的東西。”

艾米麗聽出了這段華東潛臺詞，她知道，她賭對了！

“他給出了一個有說服力的樣本。”大衛·蕭的語氣重新變得嚴肅，“但是，張女士，視頻和現場是兩回事。我需要確認他的表演在壓力環境下是否還能保持穩定。而且，我剛剛得知了一些情況……你的這位演員，履歷上似乎有些特殊，并且還不在‘俱樂部’里。”

他沒有直說里奧的過去和非工會的身份，而是用了更體面的行業暗語。

艾米麗聽懂了話語中的偏向，她坦然承認：“是的，導演，這會讓流程變得復雜，我知道。”

“復雜……”大衛·蕭的語氣中夾雜了些許諷刺的笑意，“我的制片人用的詞是‘災難’。”

“劇組非常不希望為了一個單集角色，去啟動那個繁瑣的‘豁免條款’，更不希望承擔任何額外的‘公關成本’。”

“事實上，他們已經有了一位‘更安全’的人選，一個履歷干凈，能讓大家都省事的年輕人。”

他說的隱晦，但艾米麗已理解了他語氣中的輕蔑和無奈，心又隨之一沉。

“但是，”大衛·蕭話鋒一轉，聲音里透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持，“一部作品是由無數個細節構成的。我不能容忍因為一個關鍵細節的平庸，而讓我整整一集的心血變得可以被替代。所以，我跟制片方進行了一次‘非常坦誠的交流’。”

他所謂的“坦誠交流”，艾米麗能想象到那必然是一場激烈的爭論。

“我們達成了一個共識。”蕭導繼續說道，“為了程序的公正性，也為了讓所有人都能看到一個令人信服的結果。我為你這位……‘編外人員’，爭取到了一個展示的機會。”

他頓了頓，說道：“下周一上午十點，來CBS的攝影棚。讓你的演員和那位‘安全人選’，當著我，制片人和電視臺高層的面，一起進行一次現場對戲。誰能說服我們，這個角色就歸誰。”

艾米麗清楚地明白，這不是普通的試鏡，這是一場公開的“比稿”。

“您可以理解為，這是一次小型的，只針對這個角色的最終審查。”電話中的大衛·蕭還在說著，“希望你的眼光和你客戶的實力，都能經得起現場的考驗，不要讓我的堅持變成一個笑話。”

電話掛斷了。

艾米麗的眼神卻明亮萬分。

進入這場試鏡，本身已經將事情做成了大半。

她靠在墻上，感覺腿都有些發軟，這一點都不像平時的她，但她此時卻無與倫比的興奮。

她賭贏了。

沒什么比里奧的演技，更值得人信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