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歷史的教訓
- (美)威爾·杜蘭特 (美)阿里爾·杜蘭特
- 1863字
- 2025-06-19 15:42:02
第一章
猶豫
歷史學家的研究在接近尾聲時,將會面臨這樣一個挑戰:你們研究的東西究竟有什么用處?你們是否發現你們的工作樂趣只是敘述國家和觀念的興衰以及重新講述“國王之死的悲慘故事”?你們是否比一個很少讀書的街頭路人對人類本質的認識更深刻?你們從歷史中得出的一些啟示能否照亮現實,能否給我們的判斷和政策提供指導,能否充當抗拒興衰變遷的力量?你們從歷史長河中重大事件身上發現的規律,能否預示未來的人類行動或國家命運?歸根結底,“歷史沒有任何意義”[1]這句話沒有教給我們任何東西。浩瀚無涯的過去是否只是錯誤的一再上演,而這些錯誤要注定在未來愈演愈烈,有這種可能嗎?
不只是我們會感覺如此,而且還有許多疑慮沖擊著我們的進取心。一開始遇到的問題就是,我們真的知道什么是過去,過去真的發生了什么,歷史是“無稽之談”不存在“共識”嗎?我們對于過去發生事件的認識,永遠是不完整的,很可能還是錯誤的,因為我們已經被相互矛盾的證據和存有偏見的歷史學家所蒙蔽,也有可能被我們的愛國心或宗教偏見所曲解。“絕大部分歷史都是猜測,其余部分則是偏見。”[2]即使歷史學家認為自己克服了諸如國籍、種族、信仰或階級等偏見,他對史料選擇和遣詞造句的細微差別,都會暴露出他的私人偏好。“歷史學家總是喜歡過分簡單化處理問題,面對錯綜復雜的靈魂與事件,他們只能匆忙挑選一些易于處理的小部分事實,卻從不能真正地擁抱與理解它。”[3]此外,由于變遷的加劇,我們以過去得出的結論來預言未來變得更有風險。1909年,夏爾·佩吉(Charles Péguy)[4]認為:“自耶穌基督至今的世界變化,都沒有最近30年快。”[5]或者還有一些年輕的物理哲學博士認為,他們的學科自1909年以來的改變,超過了此前有歷史記載的任何時期。每一年(有時是在戰爭情況下),甚至每一月,都有一些新的發明、方法或情況迫使人們對行為和觀念做出全新調整。更有甚者,機遇或是自由的因素,似乎會進入金屬和人類的行為當中。我們再也不能確信,原子或更小的有機體,還會一如既往地發生我們過去所認為的那種反應。電子,被英國詩人考珀(Cowper)[6]稱為上帝,它神秘莫測,其奇妙的表演以及一些怪癖的特點或環境,或許就能打破國家之間的平衡。正如亞歷山大[7]的酗酒而死,導致了其新帝國的分崩離析(公元前323年);或是腓特烈大帝[8]由于俄國繼任的沙皇被普魯士道路沖昏頭腦,從而免于災難(1762年)。
顯而易見,歷史編纂不能算是一門科學。它只能算是一項行業、一門藝術和一種哲學——一項搜集史實的行業,一門通過將混亂的材料進行有意義地排列起來的藝術,一種尋求遠景和啟蒙的哲學。“現在是過去行動的累積,過去是現在理解的展開”[9]——這大約是我們所相信和期望的。就哲學而言,我們試圖通過整體來了解部分。就“歷史哲學”而言,我們又試圖通過過去了解現在。我們知道,這兩種情況都是不可能實現的理想,全體視角不過是一種錯覺。我們并不知道人類的全部歷史,在蘇美爾人或埃及人之前,很可能已經就存在過許多文明,我們只不過是剛剛開始進行發掘而已!我們必須從部分知識入手,且必須暫時滿足于多種可能性。歷史與科學、政治學一樣,也適用于相對論的規則,所有的常理都應該受到質疑。“歷史嘲笑一切試圖強迫將其納入理論范式和邏輯規范的舉動;歷史是對普遍化、一般化的大反動,它打破全部規則;歷史是個怪胎。”[10]或許正是因為有這些限制,我們才能從歷史中學到足夠多的東西,去耐心地接受現實,并尊重彼此間的謬見。
由于人類只是宇宙時間的一瞬,是地球上的匆匆過客,是其所屬種群的一分子,是其所屬種族的后裔,是肉身、性格和思想的復合體,是家庭和社會的一員,是某種信仰的支持者或者懷疑者,是某個經濟體中的一個單位,或許還是一個國家的公民,一支軍隊中的士兵,我們可能會在相應的學科題目之下——諸如天文學、地質學、地理學、生物學、人類學、心理學、倫理學、宗教學、經濟學、政治學以及戰爭學——來探詢歷史必須回答的問題:什么是人性,什么是人類行為的本質,以及人類的前途究竟將會如何?這是一項極其危險的事,只有蠢貨才會試圖把數百個世紀的歷史壓縮進100頁的書中,并進而得出結論。我們正是這樣做的。
[1]雷內·塞德諾:《歷史沒有意義》。
[2]杜蘭特:《東方的遺產》,第12頁。
[3]杜蘭特:《信仰的時代》,第979頁。
[4]夏爾·佩吉:1873—1914年,法國詩人、散文家和劇作家。——譯者注
[5]雷內·塞德諾:《歷史沒有意義》,第167頁。
[6]威廉·考珀:1731—1800年,英國詩人。——譯者注
[7]公元前336—前323年在位。——譯者注
[8]1740—1786年在位。——譯者注
[9]杜蘭特:《宗教改革》,第viii頁。
[10]杜蘭特:《理性開始的時代》,第26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