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

陳金奎帶著兩個同伴走小巷穿過大半個唐人街，來到唐人街西南角的一條胡同里。

胡同里污水橫流，散發著一股屎尿味的惡臭，兩邊都是連成一片的二層木頭房。

此時，胡同里除了揮散不去的惡臭外，還有若隱若現的中藥味。

陳金奎走到一棟房子前，就見一個小男孩蹲在門口，手里拿著蒲扇，小心翼翼地扇著爐火。

瓦罐里，濃稠的湯藥咕嚕嚕地冒著水泡。

聽見腳步聲，小男孩下意識抬頭，臉上頓時泛起欣喜，急忙起身喊道，“金奎哥！”

陳金奎點點頭，笑著問道，“趙大叔呢？”

“趙大叔在屋內休養，我現在就去喊他?！?

說話間，小男孩就要轉身去屋內，卻被陳金奎開口攔住，“你在這里接著熬藥，我進去找他。”

推開門，一個不足十平的房間里擠著二十個人，汗餿味混合死老鼠的臭味，讓人聞了胃里直翻騰。

這里是陳金奎以前住的地方，而這些人和他一樣，都是唐人街里最底層的力工。

時辰還早，赤裸著上身躺在床板上的力工，鼾聲如雷。

陳金奎穿過上下鋪中間狹窄的過道，來到最里面靠墻的床邊。

床上，一個皮膚粗糲，滿臉皺紋的中年男人，渾身纏滿了繃帶。

“趙大叔。”陳金奎低聲呼喚。

被稱做趙大叔的中年男人，艱難睜開青腫的雙眼，臉上滿是驚愕的含糊不清道，“金奎，你怎么來了？”

“是金德告訴我你被鬼佬打了，我特意過來看看怎么回事?！?

趙大叔下意識瞅向陳金奎身邊的光頭青年，搖頭道，“我沒事，休息幾天就好了?！?

“什么叫沒事？你都傷成這樣子了，怎么可能會沒事？”剃著光頭的陳金德不滿嚷嚷。

他這一嚷嚷，立馬驚醒了屋內其他人。

見是陳金奎三人，眾人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都激動的從床上爬起。

“金奎你們可算是來了，這事你一定要給我們討個說法。”

“鬼佬太欺負人了，不僅不讓我們上工，還派人攔在半路，見到我們就動手打人！”

“是啊，就是因為這群鬼佬攔路，我們兩天沒上工了?！?

自從華人來到美國后，靠著低廉的工價很快搶占了勞務市場。

白人老板為了省錢往往都會用吃苦耐勞且工價又低的華人做事。

可長此以往下去，就導致其它國家的工人沒有活干，而這其中和華人矛盾最深的就是愛爾蘭人。

他們既不愿意自降工價，又不愿意無償加班，這就讓他們在勞務市場無人問津。

而他們將這一切責任，歸咎到了華人身上。

在他們看來，要不是華人用低廉的工價擾亂市場，他們是不可能走到現今吃不飽飯的地步。

為了報復華人，他們時常三五成群，只要遇上上工的華人，二話不說就是一頓毒打。

甚至放出狠話，但凡有華人敢踏出唐人街一步，他們就用最殘忍的方式弄死他。

趙大叔身上的傷就是他們干的。

五天前，白人老板的鋼鐵廠為了趕制一批貨物，就在勞務市場雇傭了趙大叔一行人。

因為小心謹慎，一開始的三天都有驚無險的度過，可從第四天開始愛爾蘭人就發現了他們。

這兩天來，不管他們什么時候出門走哪條路，總有愛爾蘭人在等著他們。

而更讓他們急躁的是，白人老板已經雇傭愛爾蘭人干活了，不僅如此，由于他們沒有完成工作量，前面三天干活的工錢，白人老板也不打算結算。

“金奎哥，這事我們能不能幫幫趙大叔?！标惤鸬抡f道。

“幫肯定是要幫的，這群鬼佬我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标惤鹂掍h一轉，“不過這事要和沈哥說一聲?！?

說完后，他掃了眼圍上來的眾人，沉聲道，“要是當初你們同意跟著沈哥干，何至于被鬼佬欺負？”

一開始沈振藩讓他招兵買馬時，他就想到了這群人。

眾人沉默一下后，才有人道，“金奎，跟著沈振藩做事隨時都會送命，這事我們必須要考慮清楚。”

哪怕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人和人也是有很大的區別。

就像陳金奎為了1，2塊錢就敢跟人拼命，而更多的人在遇到這種事時，只會選擇隱忍和妥協。

這也是這個時代大部分的人的樣子，也是唐人街里很多人的真實寫照。

哪怕他們曾經擁有熱血豪情，也在艱難的生活中變得麻木沒有思想。

“遇到事情就知道考慮，你們什么時候能像個男人一樣，活的有尊嚴？”陳金奎恨鐵不成鋼。

“金奎，我們來這里錢沒掙到，不希望把命也給丟了.......”有人低沉開口。

“哼！你們除了這條爛命還有什么？拼背景，拼財富，你們哪一個拿的出手？除了拼命你們還能拼什么？”

“一輩子也就幾十年，你們愿意像狗一樣窩囊的活著？”

“圈仔，我記得你以前說過要出人頭地，衣錦還鄉的。”

“李叔，你曾經說過要靠自己的打拼在唐人街買一間房子，再把老家的老婆和孩子接過來一起生活的?！?

“你再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拿什么光宗耀祖？接老婆孩子陪你一起受苦？”

見所有人杵在原地無動于衷，陳金奎心底也徹底寒了。

他知道這群人已經沒救了，除非拿刀架在他們脖子上，否則，這群人更愿意維持現狀，得過且過。

“鬼佬那邊我會去調查，這兩天你們就別往外面跑了，免得又被鬼佬抓到?！?

話不投機半句多，丟下一句話后，陳金奎三人就離開了這里。

走出小巷，陳金奎從口袋里掏出30塊錢遞給陳金德，“你去買點吃的和跌打藥，給趙大叔送過去?！?

他并沒有把這個錢直接給趙大叔。

30塊錢對于現在的他來說，就是一筆微不足道的小錢，可對于趙大叔這些苦力來說，卻是一筆不菲的財富。

誰都不敢保證，這群人在面對這筆錢時，會不會被貪婪沖昏頭腦，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