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四。

照例是圣庭發放救濟糧的日子。

盡管只是清湯寡水的燉豆子和能磕壞牙的黑麥面包，但對饑腸轆轆的貧民而言，這已是續命的恩賜。

珂賽特站在街道盡頭，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前方的教堂。

酒紅色的眼眸深處，翻涌著刻骨的恨意。

“哼。”

她冷冷地哼了一聲，轉身就要離開。

卻在轉身的瞬間，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個人影。

珂賽特微微一怔，立刻低垂著頭，后退半步輕聲道：“抱歉。”

“嗯，沒關系。不過昨晚那場暴雨可真夠嚇人的，休息得還好嗎？”

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

珂賽特下意識抬起白皙的臉龐，當看清面前的身影時，瞳孔驟然收縮，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店……店主？”

為什么店主會出現在這里？

一位超凡的存在，竟如此自然地行走在凡人之間？

還是說……

店主的行為，另有深意？

“怎么，見到我很意外嗎？”亞爾嘴角微揚。

盡管昨日的交易，客觀而言對這個少女并不公平，但這并不意味著亞爾需要刻意回避她。

無論如何，那都是一場你情我愿的正當交易。

況且，看她這樣子，根本就沒有后悔。

“在店里待久了，總要出來透透氣。”亞爾說，“倒是你，怎么會在這里？”

他一邊說著，看向了街道盡頭的教堂。

那里正在發放救濟餐。

難不成，她是去領救濟餐的？

不至于吧？

昨天她不是才隨手拿出一顆價值連城的寶石嗎？

這種揮金如土的做派，本該是賽琳娜那樣的貴族千金才會有的。

等等……

他突然想起，某些癡迷藝術的狂徒，寧可忍受貧苦也要追逐夢想。

莫非眼前這少女，也是這樣的瘋子？

也許吧。

亞爾雖無法理解這類人的選擇，心底卻不禁升起幾分敬意。

不是誰都有這樣的魄力，能夠一往無前追隨自己的夢想。

“我——”

珂賽特剛要開口解釋，腹部卻突然傳來一陣不合時宜的鳴響。

少女白皙的臉頰瞬間染上酒醉般的殷紅，她窘迫地低下頭，貝齒輕咬下唇，羞愧不語。

“……”

亞爾不禁失笑，輕輕搖了搖頭。

果然餓著肚子啊。也罷，就當是回報昨日那筆意外之財吧。

“走吧。”

他徑直從少女身側走過，聲音里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去……去哪兒？”珂賽特茫然抬頭。

“我能看見你眼中燃燒的野心與渴望。”亞爾頭也不回地說道，“邊吃邊聊吧。”

野心？

渴望？

珂賽特稍愣幾許，隨后猛然驚醒。

難道說……

店主已經知曉了我的身份嗎？

也是，能夠將禁忌的文字玩弄在股掌之間，我的那些秘密又怎么可能藏得住呢？

她沉默片刻，終究還是邁開腳步，默默跟上了亞爾的背影。

……

“喜歡吃甜食嗎？”

餐廳里，亞爾低頭翻閱菜單時突然發問，驚得珂賽特肩膀輕輕一顫。

少女恍惚抬頭，困惑地望向對面的亞爾，不明白這個問題的用意。

甜食？

除了生日或慶典這樣的特殊日子，她平日里根本不會觸碰這些奢侈的享受。

“好吧。”亞爾輕嘆著合上菜單，“那就交給我來安排。”

他向侍者低語幾句，后者便恭敬地帶著菜單退下。

珂賽特始終垂首靜坐，宛如一尊沉默的雕像。

亞爾凝視著她，突然拋出一個沒頭沒尾的問題：“你覺得這一切值得嗎？”

“啊？”少女困惑地抬起眼簾，“什么……值得？”

“我是說。”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你堅持至今的那個夢想。”

夢想？

莫非是指重現帝國昔日榮光？

若非如此，自己心中燃燒的野心與執念，又能是什么呢？

“這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珂賽特的聲音突然變得堅定，“也許您難以理解，但對我而言，這是不容褻瀆的使命！縱使前路黯淡無光，我也必將堅持到底！”

當這句話脫口而出的瞬間，珂賽特的臉上立刻就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我在干什么？

居然這么敢和店主說話？

如果要掙脫莫爾迦斯的束縛，眼前之人已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剛才的冒犯，會不會就此斷送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放輕松些。”亞爾指尖輕叩桌面，唇邊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我并非在質疑你的信念。恰恰相反——這樣純粹的執著，令人動容。”

令人動容？

這應該是認可了我的回答吧？

珂賽特緊繃的肩膀不著痕跡地放松下來：“不好意思，店主，是我失態了。”

亞爾輕輕搖晃著紅茶杯，杯中的液體在燭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微光：“沒關系。記住你此刻的誓言，永遠不要背棄它。”

他抬起眼簾，漆黑色色的瞳孔中流轉著難以捉摸的光芒：“正是這樣的覺悟，才最令人欣賞。更令我欣慰的是，竟有人能真正理解我的作品。那把匕首，看來是尋得了命中注定的主人。”

亞爾巧妙地將話題引回昨日的交易。

這次宴請，既是出于對少女處境的體恤，更是為了維系這段難得的知音之誼。

畢竟，這般懂得欣賞藝術的主顧，往往最是慷慨。

商人嘛，自然是重利的。

提及匕首，珂賽特的呼吸頓時變得急促。

在親眼見證過店主深不可測的手段后，她怎會懷疑那把匕首的真實？更何況那禁忌文字的力量，她已親身體驗。

只是，應該如何喚醒其中沉睡的力量？

這個關鍵的問題，她至今仍毫無頭緒。

這個力量，究竟來源于誰？

如果這是賜福，那賜福的儀式又是什么呢？

“那么，我還有些事務要處理，就先告辭了”亞爾優雅地起身，嘴角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餐費已經結清，請慢慢享用。如果遇到了困難，隨時可以來店里尋我。”

這不過是客套話罷了。

但為了維系這段珍貴的商業往來，這番表面功夫卻是不得不做的。

“好……好的，多謝款待。”

珂賽特點著頭，目送著亞爾離去的背影，越來越好奇他的真實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