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砸落的悶響里，唐奇被李清貞拽著滾出廢墟時，后頸還沾著墻皮碎屑。
他顧不上疼，目光死死黏在那團青金色光團上——光團里的藝理之樹輪廓正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無數漂浮的光影碎片：有未干的油彩滴落軌跡，有戲服金線的反光，有雕塑鑿子的刻痕，甚至混著繡繃上歪歪扭扭的并蒂蓮紋路。
“是眾藝之魂?！袄钴降穆曇敉蝗豁懫穑恢螘r站在斷墻邊，指尖的飛針還在微微發顫。
這位前圣像衛暗衛此刻眼底泛著罕見的熱意，“原初意志不是神，是所有藝術形態的集合體?！?
光團突然震顫，碎片開始重組，最終凝成人形輪廓——說是人形，不如說更像幅未完成的濕壁畫，衣袂是流動的詩行，眉眼是未干的水墨。
它開口時，聲音里混著豎琴撥弦、戲臺板鼓、雕刀鑿石的回響：“要重塑藝理法則，需以活的靈韻為引?！?
“引子？“唐奇抹了把嘴角的血，突然想起教會典籍里“凈化儀式“的描述，“你們該不會是要......“
“需獻祭部分畫靈?！霸跻庵镜穆曇衾镉袊@息，“百年前大崩壞后，藝理法則被篡改得千瘡百孔。
若要徹底修復，必須用最鮮活的藝術靈韻填補裂痕?！?
廢墟里突然炸開一片喧嘩。
被解救的畫靈們從四面八方涌來——有流淚的靜物畫（蘋果上的蟲洞正往下滴“眼淚“），有揮舞石錘的雕塑（基座上刻著“我不想再當裝飾“），甚至還有團飄來飄去的皮影（尾巴尖燒著半截戲文）。
“我愿意！“皮影第一個沖出來，“我被困在《梁祝》最后一折三百年，能為藝術新生做點什么，值！“
“瘋了吧你？“流淚的靜物畫抖著畫框后退，“被獻祭就是徹底消散，連靈韻殘渣都不剩！
我寧可回教會倉庫當鎮庫之寶，至少每年還能被擦兩次灰......“
“擦灰？“雕塑石錘砸在地上，濺起火星，“我在教堂外立了五十年，每天被熊孩子往鼻孔里塞草莖！
你們怕的不是死，是怕自己的故事沒人再講！“
“說得好！“
所有人都轉頭——上官樂不知何時爬上了半面殘墻，戲服外罩著件不知從哪順來的修士袍，發間還卡著塊碎石當簪子。
她抱著戲班的檀木響板，指尖一敲：“當年我爹編《圣徒也會打盹》被禁演，老有人說'戲文而已，燒了就燒了'。
可你們知道嗎？“她突然壓低聲音，學起老學究的腔調，“上個月我在黑市聽倆教會執事嘮嗑，說'那出打盹圣徒的戲，現在連樞機主教都偷偷背臺詞'！“
靜物畫的蘋果“啪嗒“掉在地上——不是眼淚，是笑出的汁水。
皮影晃了晃腦袋，尾巴尖的戲文突然亮起來：“所以啊，真正的藝術，哪是燒得掉、困得住的？“
唐奇望著吵成一團的畫靈們，喉頭發緊。
他想起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繡繃，繃上那朵并蒂蓮的針腳歪歪扭扭，卻是她用最后一口氣繡的。“阿奇，“她當時說，“別讓他們把'該怎么繡'，變成'只能這么繡'。“
“我拒絕?！?
全場突然安靜。
唐奇踉蹌著站起來，染血的指尖按在胸口：“用畫靈當引子？
那和教會用凈化之名抹殺創意有什么區別？“
原初意志的光影輪廓泛起漣漪：“你可知后果？
若不用引子，藝理法則只能部分修復，教會仍能篡改規則——“
“我有別的辦法?！疤破娲驍嗨?，繪魂眼突然泛起金光，“用我的繪魂眼當媒介。
它能看穿靈韻脈絡，也能承載原初意志的碎片?！?
“唐奇你瘋了？“李清貞沖過來抓住他手腕，煉金炮的熱度透過護臂灼得他生疼，“繪魂眼是你的天賦，不是容器！
承載原初意志......你會被規則之靈當成活靶子！“
“活靶子總比劊子手強?！疤破娉冻鰝€帶血的笑，“再說了——“他望向李芙，后者正默默將飛針收回袖中，眼底有他熟悉的堅定；又看向上官樂，對方沖他比了個“沒問題“的戲子手勢；最后看向李清貞，她握著煉金炮的手在抖，卻還是松開了，“我不是一個人在扛?！?
“愚蠢！“
炸雷般的轟鳴從頭頂劈開。
眾人抬頭——規則之靈不知何時重塑了形態，是尊足有三層樓高的圣像巨像，由千萬張被教會凈化過的圣像堆疊而成：圣母的臉嵌著審判的光，圣子的手握著懲戒的鏈，每片衣褶里都藏著被篡改的藝理條文。
“阿爾伯特那老東西跑哪去了？“上官樂抄起響板敲得噼啪響，“合著規則之靈才是真·加班勞模？“
“它不需要本體。“李芙突然拽住唐奇往旁一撲，巨像的指尖射出一道白光，在他們剛才站的地方燒出個焦黑的坑，“這是規則之靈的投影，只要藝理法則未徹底修復，它就能無限重生?！?
“那就讓它重生個夠！“李清貞的煉金炮發出嗡鳴，她踩著碎磚躍上斷墻，炮口對準巨像心口——那里有張特別清晰的圣像，是被教會奉為“正統“的《圣母領報》，“貞貞牌藝理修正彈，裝填完畢！“
“轟！“
炮彈撕開空氣的尖嘯里，唐奇看見李芙指尖快速結印。
她身后的畫靈們突然安靜下來，靜物畫的蘋果飄起來組成光盾，雕塑的石錘懸浮著凝成壁壘，皮影的尾巴尖竄起戲文火焰——這是李芙從圣像衛學來的“靈韻協奏“，能引導眾藝之魂同步釋放靈韻。
“唐奇！
趁現在！“李芙的聲音混著靈韻共鳴的震顫，“原初意志在等你！“
唐奇咬著牙爬起來，繪魂眼的金光幾乎要灼傷視網膜。
他能看見空氣中漂浮的靈韻脈絡，像無數根金絲，正往他眼底鉆。
疼痛從眼眶蔓延到太陽穴，他想起小時候被教會修士抓住，用“邪眼“的名義灼燒這雙眼睛時的痛——原來真正的痛，是終于明白這雙眼睛該為什么而痛。
“索菲婭？“
突然有清越的歌聲穿透喧囂。
唐奇轉頭——廣場邊緣不知何時擠進來個穿粗布裙的少女，抱著把缺了根弦的魯特琴。
是上次在黑市幫他解圍的吟游詩人索菲婭，她正仰著頭唱歌，歌聲里混著麥香和露水的味道：“......藝術家的手不會朽，因為每筆都刻進星斗......“
靈韻脈絡突然變粗了。
唐奇看見索菲婭的歌聲化作金色橋梁，連接著他的繪魂眼和原初意志的光團。
原來繪魂共鳴不只是連接壁畫，更是連接所有熱愛藝術的人——就像母親繡繃上的并蒂蓮，就像索菲婭跑調的歌聲，就像上官樂被禁演的戲文。
“接?。 ?
原初意志的光團突然炸裂成碎片，每片都裹著溫暖的靈韻。
唐奇感覺有什么東西順著繪魂眼鉆進身體，像是母親的手，像是第一次用炭筆在墻上畫小貓時的雀躍，像是看著上官樂的戲班在雨里搭臺時的熱血。
“你已經背負了不該承受的東西?！霸跻庵镜牡驼Z在他意識里回蕩。
唐奇嘗到滿嘴鐵銹味，卻笑出了聲：“那就讓我來承擔吧?！?
下一刻，黑暗鋪天蓋地涌來。
“唐奇？唐奇！“
模糊的呼喚里，唐奇聽見李清貞的聲音帶著哭腔，上官樂的響板敲在他肩頭，李芙在翻他眼皮。
他想睜眼，卻只能看見一片金光——那光里有藝理之樹重新抽芽的模樣，有圣像巨像碎裂時飛濺的條文碎片，還有索菲婭的魯特琴，正靜靜躺在他手邊。
“醒了醒了！“上官樂的戲腔陡然拔高，“我就說這小子命硬得像戲臺柱子——“
“噓?！袄钴酵蝗话醋∷淖?。
所有人都靜了下來。
遠處傳來晨鐘的聲音。
唐奇瞇起眼，看見東邊的天空泛起魚肚白。
今天是圣徒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