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徒節的晨霧還沒散透，唐奇就被上官樂的響板敲醒了。

“嘿！

畫癡！“戲班主掀開門簾，手里晃著張皺巴巴的紙，“你看這是什么？“

唐奇揉著眼睛坐起來，繪魂眼的余光瞥見那紙角沾著星點藍顏料——是街頭畫師常用的靛藍，混著點木炭灰。

李清貞端著煉金術鍋從外間探出頭，鐵勺敲得鍋沿叮當響：“今早掃街的老金頭塞給我的，說貧民區墻根蹲了個血手畫匠，把求救信按在他菜籃子里。“

李芙已經展開信紙，指尖劃過那些歪扭的字跡：“十三個畫師，昨天在圣嬰巷畫《面包與豎琴》的壁畫，被圣子會抓了現行。

說是畫靈暴走，要在主教堂廣場公開凈化。“她抬眼時眉峰緊擰，“凈化時間定在辰時三刻，現在只剩一個半時辰。“

唐奇的后槽牙突然咬得發酸。

他想起上個月在黑市見過那幾個畫師——領頭的老周總愛往圣母像裙擺里藏只偷面包的小貓，說“圣人也該知道人間煙火氣“。

此刻他能清晰看見信紙邊緣殘留的靈韻，是驚慌的螺旋紋，像被踩碎的蛛網。

“凈化個屁。“他抄起搭在椅背上的破斗篷，炭筆袋“嘩啦“砸在桌上，“他們的畫靈根本沒暴走，是圣子會故意往顏料里摻了碎圣像渣！“上個月他替老周調過顏料，特意加了清貞配的“去圣痕劑“，哪會有什么暴走？

“那你打算怎么救？“李清貞把煉金術鍋往桌上一墩，火星子“噼啪“濺在她燙金的圍裙上——那是上次轟退教會騎士后，上官樂硬給她縫的“戰斗勛章“。

唐奇的繪魂眼突然泛起金光。

他望著窗外主教堂的尖頂，那上面雕著十二圣徒像，此刻在晨霧里像十二尊冷笑的石人。“用最土的法子。“他扯松領口，露出鎖骨處淡金色的靈韻紋路——那是昨晚原初意志留下的印記，“他們不是說民間涂鴉是異端嗎？

我就用涂鴉在教堂外墻上，把老周他們的畫原樣畫出來。“

“你瘋了？“李芙按住他要往外走的胳膊，“教堂外墻有圣像結界，普通顏料根本沾不上！“

“所以才要反套路啊。“唐奇突然笑了，指尖敲了敲自己眼睛，“我有繪魂眼，能看見結界的靈韻漏洞。

再加上...“他沖上官樂挑眉，“戲班主的口技，清貞的煉金炮，芙姐的情報符文——咱們來場街頭涂鴉大作戰。“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窗外突然炸開一道刺目的金光。

唐奇猛轉頭，就見主教堂外墻騰起半透明的金色屏障，像塊倒扣的玻璃罩子，把整面石墻裹得嚴嚴實實。

墻根下幾個拎著顏料桶的學徒嚇得直往后退，桶里的紅顏料潑在青石板上，像灘觸目驚心的血。

“唐奇，你果然來了。“

清冷的聲音從教堂臺階傳來。

唐奇的太陽穴突突跳——是雷文，當年圣像預備生里最拔尖的天才，現在圣子會的首領。

他穿著繡金線的白袍，胸前掛著圣像委員會頒發的“藝理仲裁者“徽章，在晨光里晃得人眼疼。

“這道圣像封印陣，我為你準備了三個月。“雷文抬手，掌心浮起張羊皮卷，上面密密麻麻畫著靈韻紋路，“從你在黑市畫《醉酒的圣彼得》開始，我就知道你會來挑戰教會權威。“他的指尖劃過陣圖，“白羽，啟動光影封印術。“

人群里走出個穿銀灰法袍的青年，正是雷文的副手白羽。

他抬手結印，空中突然落下無數金色光鏈，像張看不見的網，把廣場上所有靈韻波動都壓得奄奄一息。

唐奇的繪魂眼瞬間暗了大半，連呼吸都跟著發悶——這是要徹底封死他們使用靈韻的可能。

“操，這陣圖連情緒靈韻都封？“上官樂的響板“咔“地斷了半截，“我學了二十年口技，現在連圣徒打哈欠的聲音都模仿不出來！“

李清貞的煉金術鍋“咚“地砸在地上。

她摸向腰間的煉金炮，卻發現炮管上的魔晶紋黯淡無光：“靈韻被壓制了，我的炮最多只能轟出個煙花。“

李芙的手指在袖中快速結印，卻見符文剛凝成形就碎成光點：“情報術被干擾，連最近的巷口都傳不過去。“

唐奇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能看見封印陣的靈韻像無數根細針，扎在空氣里，連風里飄的蒲公英絨毛都被壓得貼在地面。

這時候要是硬上，別說畫畫，怕是連顏料都擠不出來。

“放棄吧。“雷文的聲音里帶著病態的溫柔，“跟我回圣像委員會，承認民間藝術都是邪道，我可以保你...“

“大哥哥！“

奶聲奶氣的呼喚打斷了他的話。

眾人低頭，就見個穿補丁衣服的小男娃扒著唐奇的褲腿，臟乎乎的小手里攥著支用碎陶片裹著的顏料棒——紅陶片上還沾著沒擦干凈的草汁，顏料是用朱砂混著口水調的，黏糊糊的。

“我、我也能畫畫...“小男娃仰起臉，左臉有道沒擦凈的黑灰，右臉沾著塊藍顏料，“我叫小墨，昨晚在夢里看見大哥哥喚醒了好多畫靈，他們說...說你需要幫手。“

唐奇蹲下來，繪魂眼突然閃過一絲微光——小墨身上的靈韻很淡，卻像團軟乎乎的棉花，帶著股子沒被規訓過的鮮活勁兒。

他想起自己七歲那年，蹲在巷口用煤渣畫小貓，被教會修士踹了個跟頭時，也是這樣的心跳。

“小墨，你敢在墻上畫嗎？“他輕聲問。

小墨用力點頭，臟手把顏料棒往唐奇手里塞：“我、我畫得可好了！

昨天還在破磚頭上畫了會飛的面包！“

雷文嗤笑：“你指望個小叫花子？“

唐奇沒理他。

他握著小墨的手，帶他走到結界邊緣。

繪魂眼的金光又開始閃爍——剛才被封印壓制的靈韻，正隨著小墨的靠近泛起漣漪。

那是...情緒靈韻？

“隨便畫，畫你最想畫的。“他輕聲說。

小墨的眼睛亮了。

他踮起腳，在墻上歪歪扭扭畫了只長耳朵兔子，兔子懷里抱著根胡蘿卜，胡蘿卜尖上還冒著火苗——是他昨晚在灶房看見的，廚娘把胡蘿卜串在火上烤。

接著他又畫了只飛在兔子頭頂的蝴蝶，翅膀上的花紋是前幾天在染坊偷看到的。

唐奇閉起眼。

他能清晰感知到，小墨每畫一筆，空氣里就泛起一圈溫暖的靈韻波動。

那不是被藝理法則規訓過的靈韻，是最原始的、帶著體溫的情緒——對食物的渴望，對美的好奇，對一切鮮活事物的喜愛。

“就是這個！“他猛地睜眼，“清貞，把你調的'情緒共鳴劑'給我！

上官樂，學小墨的笑聲！

芙姐，用符文把這些波動連起來！“

李清貞立刻從圍裙口袋里摸出個小瓷瓶，往唐奇的顏料盤里倒了半瓶。

上官樂清了清嗓子，立刻發出小墨那種帶著奶音的咯咯笑，連尾音的顫音都學得一模一樣。

李芙的指尖在空氣中劃出銀色符文，像根無形的線，把小墨的涂鴉、唐奇的顏料、上官樂的笑聲串成了串。

雷文終于變了臉色：“快阻止他！“

白羽的光鏈更緊了，可那些帶著情緒的靈韻卻像活了一樣，順著光鏈的縫隙往外鉆。

小墨的涂鴉上泛起淡淡金光，兔子的耳朵動了動，蝴蝶的翅膀撲棱起來。

“再加把勁！“唐奇抓起蘸滿顏料的筆，在小墨的涂鴉旁補上幾筆——兔子腳下的草地，蝴蝶身后的花田，還有遠處冒炊煙的小房子。

他能感覺到，地底沉睡的古老畫靈被喚醒了，那些被教會封印的、民間藝匠的靈韻，正順著他的筆尖往上涌。

“咔嚓——“

結界裂開第一道縫。

“上官樂！“唐奇頭也不回，“學老周的咳嗽聲！“

上官樂立刻換了聲音，粗啞里帶著點痰音，正是老周每次畫累了的咳嗽。

結界的裂縫又寬了幾分。

“清貞！“唐奇把顏料盤往她懷里一塞，“往縫里噴'靈韻催化劑'！“

李清貞抄起煉金術噴壺，對著裂縫就是一陣猛噴。

淡藍色的霧氣涌進去，結界“嘩啦“碎成滿天金粉。

“畫！“唐奇抓起最大的畫筆，顏料在墻上飛竄。

他畫老周的圓鼻頭，畫學徒阿七臉上的痘，畫他們筆下那幅《面包與豎琴》——面包要烤得焦脆，豎琴的弦要泛著蜂蜜色，圣母的裙擺里，那只偷面包的小貓正歪著腦袋看觀眾。

當最后一筆落下時，廣場上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咔“聲。

被押在教堂臺階上的十三個畫師同時抬頭，身上的紫色禁制像蛛網般碎裂。

老周抹了把臉，突然沖過來抱住唐奇：“我的畫...我的畫在墻上活了！“

唐奇喘著氣后退兩步，繪魂眼的金光漸漸收斂。

他看見壁畫上的小貓正沖他眨眼睛，豎琴的弦自動彈起了曲子，是圣徒節街頭常唱的《面包香》。

“你以為贏了嗎？“

雷文的聲音像塊冰，砸在熱鬧的廣場上。

他猛地收起封印陣圖，白袍下的手指深深掐進掌心：“這只是開始。“

教堂內部突然傳來一陣詭異的吟唱聲。

那聲音不似圣歌般清亮，倒像很多人在喉嚨里滾動的悶響，帶著股腐朽的甜腥氣。

唐奇的繪魂眼不受控制地泛起金光——他看見教堂地下深處，有座巨大的圣像正在蘇醒，那上面的靈韻紋路...竟和原初意志的光團有幾分相似。

“走！“李芙突然拽住他的胳膊，“情報顯示教堂地下有密室，今晚...“

“今晚再說。“唐奇望著逐漸圍攏的教會騎士，把小墨護在身后，“先帶老周他們躲進清貞的拍賣行。

至于那座圣像...“他摸了摸懷里索菲婭送的魯特琴，嘴角勾起抹笑，“明天，咱們進去看看。“

晨霧徹底散了。

主教堂外墻上，《自由之手》的壁畫在陽光下泛著溫暖的光。

而在教堂深處，那陣吟唱聲越來越清晰，仿佛在回應著什么——就像沉睡了百年的巨獸，終于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