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沾濕了唐奇的布鞋,他跟著李清貞的腳步穿過黑市后巷,腰間繡布被體溫焐得溫熱。
頭頂晾衣繩上的破抹布在風里晃,像面歪歪扭扭的旗子,映著遠處拍賣行窗戶里透出的幽藍光芒——那不該是正常靈韻的顏色。
“清貞姐,你這傳訊哨抖得跟篩糠似的?!白咴谧詈竺娴纳瞎贅吠蝗货谀_湊近,戲班常年練的軟功讓她輕易越過唐奇的肩膀,“莫不是老賈把拍賣品喂了靈韻獸?
上回他說要拍'會唱贊美詩的銀燭臺',結果那玩意兒半夜爬起來偷喝紅酒——“
“那是我釀的月光蜜酒!“李清貞回頭瞪她,發間銀簪在夜色里劃出冷光,“這回不一樣。“她攥緊銅哨的手青筋微凸,“老賈說開箱時,拍品自己在畫紙背面又畫了幅畫。
不是靈韻具現,是...像是被什么東西攥著筆在跑?!?
唐奇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懷里的繡布。
母親繡繃上的竹節紋路還刻在他掌紋里,而此刻,某種刺癢正從眼底爬上來——那是繪魂眼在躁動。
拍賣行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首先沖進鼻腔的是鐵銹味。
唐奇皺了皺眉,看見地上橫七豎八倒著木箱,箱蓋被某種力量從內部頂開,碎木片上沾著暗褐色液體。
柜臺后老賈正用袖口抹臉,看見他們的瞬間,他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般蹦起來:“唐先生!
李老板!
您可算來了——“他指著墻角的畫框,聲音發顫,“那幅《豐收女神》,它...它方才在哭。“
唐奇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
亞麻畫布上,女神的麥穗正滲出墨色,原本飽滿的金穗變成了干枯的黑線,最詭異的是她的眼睛——左眼里是原本的琥珀色,右眼卻長出了無數細小的眼睛,每顆都像被線牽著,正朝著不同方向轉動。
“繪魂眼,開?!?
他輕聲念誦,右眼的靈韻碎片驟然轉動。
眼前的世界泛起漣漪:畫框邊緣盤踞著灰黑色的靈紋,像群互相撕咬的蛇,正順著空氣往老賈的脖頸爬。
唐奇瞳孔微縮——那些紋路他太熟悉了,正是教會修士皮膚上“靜默咒紋“的扭曲版本,只是原本神圣的金色,此刻正泛著腐爛的青灰。
“清貞,拿你的水晶瓶?!八^也不回地伸手。
李清貞立刻從腰間皮囊里摸出個刻著星芒紋的玻璃瓶,瓶身映著唐奇發紅的右眼。
他蘸了點瓶里的清水,彈在畫框上。
水珠接觸靈紋的瞬間,響起刺啦的聲響,像燒紅的鐵條戳進冰面。
“這不是普通靈韻暴走。“唐奇轉身時,看見門口跌跌撞撞沖進幾個人。
為首的是黑市醫師白羽,他懷里抱著個渾身發抖的商人,身后還跟著兩個捂著腦袋呻吟的壯漢。
“唐先生!
李老板!“白羽額角掛著汗,“他們今早還來我那兒買靈韻補劑,方才突然說看見墻上的畫在罵他們,有個兄弟...“他低頭看向懷里的商人,那男人正用指甲在自己手背上拼命刻畫,血珠順著指縫往下滴,“他說要'擦掉腦子里的臟東西'。“
唐奇蹲下身,抓住商人的手腕。
在繪魂眼視野里,男人的靈韻光帶正被灰蛇般的紋路啃噬,而他手背上的刻痕,分明是方才畫框上那些扭曲咒紋的簡化版。
“靜默咒紋變異了?!八曇舭l沉,“教會的凈化術需要載體,他們以前用圣像,現在用...瘟疫?!?
“瘟疫?“上官樂不知何時蹲在他旁邊,指尖戳了戳商人手背的血痕,“這可比當年戲班染天花傳染得還快——老賈,你這拍賣行最近收了什么來路不明的貨?“
老賈慌忙搖頭:“都是按規矩走的!
上回從北境來的商隊帶了批礦晶,說是能穩定靈韻...對了!“他突然一拍大腿,“雷歐!
那批礦晶是雷歐介紹的!
那瘋老頭說他在研究'更純粹的靈韻',我想著他以前給教會當過煉金師——“
“雷歐?“李清貞的瞳孔猛地收縮,“那個被教會燒了實驗室的黑醫?
他不是去東邊了嗎?“
“清貞姐,雷歐是誰???“上官樂托著下巴問。
“十年前用活人做靈韻融合實驗的瘋子?!袄钴酵蝗婚_口,她不知何時站在門邊,手里攥著本皮質筆記本,“教會對外說他叛逃,其實是他的實驗失控,燒了半座圣像工坊。
后來...他的學徒露娜被教會救走了?!?
“露娜?“唐奇重復這個名字,目光掃過地上的商人,“如果雷歐在給教會提供礦晶,那這些變異咒紋...“
“是教會的清洗計劃?!袄钴胶仙瞎P記本,“他們要清除所有不在圣像委員會登記的藝術流通渠道。
畫匠、戲班、黑市商人...只要用非官方藝理創作的,都會被這瘟疫侵蝕,最后變成只會畫靜默咒紋的活工具?!?
倉庫里突然安靜下來。
只有商人的呻吟聲像根細針,扎在每個人的神經上。
“我這就調凈化劑?!袄钋遑懲蝗晦D身走向她的煉金箱,銅扣碰撞的聲響格外清脆,“需要月長石粉、逆靈草...唐奇,你幫我看著這些病人,樂兒去鎖門,別讓更多人進來——“
“等等。“
細微的女聲從角落傳來。
眾人轉頭,看見個縮在木箱后的少女:蒼白的臉,眼下青黑,懷里緊抱著本燒焦的筆記。
她手腕上有道新鮮的抓痕,像是被指甲摳的。
“露娜?“李芙輕聲說。
少女猛地抬頭,眼睛紅得像浸了血:“我偷了老師的筆記...他說這是'凈化腐朽者的唯一方式',可昨天他把學徒阿杰推進了靈韻池,說'雜質就該被清除'...“她踉蹌著沖過來,把筆記塞給李清貞,“這是瘟疫的配方殘頁,老師說需要'母體靈核'才能擴散...求你們,別讓他繼續了?!?
唐奇接過筆記,翻到被撕去半頁的地方。
泛黃的紙頁上畫著扭曲的咒紋,旁邊用血漬般的紅墨水寫著:當靜默覆蓋所有靈韻,圣殿將重獲純粹。
“母體靈核?!八聪蚶钋遑?,“清貞,你之前說的礦晶,可能就是母體的載體?!?
“那得找到傳播路徑。“上官樂突然打了個響指,從袖中抖出團繡線——是唐奇母親留下的那團,“阿唐不是會用繡線追蹤嗎?
上回找丟失的《春神》畫稿,你用繡線勾住靈韻尾巴,跟遛狗似的就找著了?!?
唐奇愣了愣,隨即笑了:“樂兒這比喻...行?!八槌龈C線,輕輕按在商人手背上的血痕上。
繡線突然繃直,像被風吹動的琴弦,在半空劃出道淡金色的光軌。
“跟著它。“他說。
光軌穿過拍賣行后墻,掠過黑市酒肆的招牌,繞過賣畫攤的畫架,最后扎進教會圣殿的方向——在繪魂眼視野里,那是條泛著腐臭的靈脈,正從圣殿地窖里源源不斷涌出灰蛇般的咒紋。
“好個'凈化'?!吧瞎贅凡嫜湫?,“他們把瘟疫從自家地窖放出來,倒要怪咱們黑市'不干凈'。“
“小心!“
李芙的低喝像根銀針刺破空氣。
眾人抬頭,看見陰影里走出個穿灰袍的男人,面無表情,左眼戴著青銅眼罩——正是潛伏黑市多年的教會密探影蛇。
“你們以為在救人?“他的聲音像生銹的齒輪,“不過是讓腐爛多茍延殘喘幾日罷了?!?
他抬手拋出個黑黢黢的球狀物。
唐奇瞳孔驟縮——那東西表面爬滿靜默咒紋,正發出低頻嗡鳴,所過之處,地上的靈韻光軌突然瘋狂扭動,像被踩了尾巴的蛇群。
“靈核母體!“李清貞喊。
唐奇來不及多想,抓起桌上的炭筆,在地面快速勾勒。
他畫的是方才商人的幻覺:滿街的人都在往自己臉上畫靜默咒紋,畫坊里的畫師變成提線木偶,戲臺上的戲子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只有教會圣殿的尖頂在瘋長,像把刺穿天空的劍。
“畫中藏戲——開!“
炭筆尖迸出火星。
地面的畫突然活了過來,戲臺上的“提線木偶“發出刺耳的尖叫,圣殿尖頂“轟“地砸向影蛇。
影蛇瞳孔收縮,倒退兩步,母體靈核“骨碌“滾進角落。
“算你們走運?!八湫σ宦?,轉身消失在陰影里。
唐奇跌坐在地,額角滲出汗珠。
李清貞立刻扶住他,往他嘴里塞了顆靈韻糖:“消耗太大了?“
“暫時沒事?!疤破嬷钢锹涞撵`核,它還在嗡鳴,像在回應某種召喚,“它在等什么...“
“另一個觸發點?!袄钴桨櫭迹闹讣廨p輕敲著筆記本,“可能和中央廣場有關...最近教會在廣場掛了好多卷軸,說是要公示'墮落畫靈'的罪狀?!?
唐奇抬頭看向窗外。
月光下,圣殿尖頂的冷光更盛了。
他摸了摸懷里的繡布,母親繡的“通往圣殿之路,始于街頭“還在發燙。
“他們想讓街頭沉默?!八p聲說,“但街頭...從來說不爛?!?
靈核母體的嗡鳴突然變調,像有人在遠處敲響了喪鐘。
(遠處,中央廣場的絞刑架下,幾個修士正踮腳往最高處掛卷軸。
卷軸展開,墨跡未干的大字在風里搖晃:邪道畫匠唐奇,勾結黑市,傳播靈韻瘟疫——死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