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把最后一道靈紋刻進青磚時，鼻尖已經沁出薄汗。

繪魂坊的木窗半開著，穿堂風卷著松節油的氣味撲來，吹得他額前碎發亂顫——這是他特意選的日子，月相正好與母親留下的《繡靈手札》里記載的“靈韻共振日“重合。

“這破陣法真能讓繡品開口說真話？“上官樂蹲在桌角啃糖霜杏仁，戲服外罩著件補丁摞補丁的粗布短打，活像個偷溜出戲班的小叫花子，“我昨晚扮成賣花女蹲教堂門口，聽嬤嬤們說賽勒斯那老東西今早去了修道院，說不定正偷著樂咱們被繡魂耍得團團轉呢。“

“試試便知。“唐奇沒抬頭，炭筆在青磚上劃出火星。

他腕間的銅哨突然發燙，那是繪魂眼啟動前的征兆。

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銅哨，此刻正貼著皮膚灼出紅印，像在提醒他什么——七年前教會燒了他的畫室，卻燒不掉這枚刻著并蒂蓮的老物件。

李清貞抱著煉金箱走過來，玄色斗篷掃過滿地靈紋：“共鳴陣需要活物引動，我調了瓶'靈韻顯影劑'，滴三滴在繡品上。“她指尖的琉璃瓶泛著幽藍，瓶頸纏著金線，是她父親留下的“跨界融合“手藝——瓶身是東方瓷器，塞子卻是西方魔紋木。

李芙靠在門框上，手里轉著枚靈紋追蹤釘。

她的暗衛服洗得發白，腰間的情報袋鼓囊囊的，“阿婆說織夢繡法的回溯需要'生者執念'。“她突然開口，聲音像浸了冰水的銀器，“唐奇，你確定要引的是小月的臨終場景？“

唐奇的手頓了頓。

炭筆在青磚上擦出個歪扭的圈，像極了小月繡樣里常出現的云紋。

他想起昨夜在教堂，繡品上突然浮現的血字，想起洛琴抱著繡架時顫抖的肩膀——那個總把“凈化邪術“掛在嘴邊的教會樂師，此刻倒更像被邪術困住的活死人。

“試試。“他重復道，聲音輕得像嘆息。

繪魂坊的燭火突然無風自搖。

唐奇把繡品平鋪在陣眼，李清貞的顯影劑剛滴下第三滴，繡線就開始自行扭動。

金絲銀線糾纏成細小的漩渦，在半空中勾勒出模糊的人影——是個穿月白繡裙的姑娘，發間別著支褪色的木簪，腕上的銀鐲隨著動作叮當作響。

“阿琴！“上官樂突然嗆到，杏仁核“咔“地掉在地上。

她的口技功底再強，此刻也忍不住破音——那姑娘的眉眼，和洛琴書房里掛的畫像分毫不差。

小月的身影逐漸清晰。

她站在繡架前，指尖捏著枚繡針，身后是滿墻未完成的繡品。

突然，門被撞開，兩個灰袍人沖進來，其中一個手里舉著刻刀。

小月想跑，卻被另一個揪住手腕，刻刀寒光一閃——

“不！“唐奇下意識往前撲，卻被靈紋陣的光墻擋住。

他額頭抵著光墻，繪魂眼看見無數金色絲線從繡品竄出，纏繞在小月的繡架底部。

那是道扭曲的咒紋，像條吐信的蛇，“靜默咒紋......和教會封印圣像的方式一樣。“

李芙的追蹤釘“當啷“掉在地上。

她瞳孔微縮，情報官的冷靜碎了一地：“我查過教會檔案，這種咒紋能抹除靈韻記憶......原來他們早就在偷改民間藝匠的作品。“

“不止。“唐奇的聲音發緊。

他看見小月最后抬頭的瞬間，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嘴型分明是“阿琴，快跑“。

繡線突然繃斷，幻象“啪“地碎裂，繪魂坊重新陷入黑暗。

上官樂第一個反應過來，摸出火折子點亮燭臺：“得把這消息告訴洛琴！

那老瘋子要是知道他老婆的死和教會有關......“

“他已經來了。“李芙突然按住腰間的短刃。

教堂廣場的風裹著鴿哨吹進來。

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琴聲，像破了洞的風箱——是《亡者協奏曲》的殘章。

上官樂眼睛一亮，抄起墻角的三弦就往外跑：“我早說這曲子能當誘餌！“她的戲服下擺掃過門檻，發間的絨花歪到耳邊，活像只急著下蛋的花母雞。

唐奇追上時，廣場中央已經圍了圈人。

上官樂盤著腿坐在石墩上，三弦彈得飛快，唱詞里混著口技模仿的風鈴聲、賣糖人的吆喝聲，還有......小月的笑聲。

“阿琴，這酒釀圓子要放三勺糖！“

“阿琴，你看這并蒂蓮的針法，是不是比上個月的更活泛？“

洛琴從人群后擠進來時，唐奇差點沒認出來。

他的教會法袍皺成咸菜干，眼眶青黑得像被人揍了三拳，手里攥著半卷繡線，“你們懂什么！“他尖叫著撲向上官樂，“只要再織一針，她就能從繡布里走出來！“

“走出來做什么？“唐奇擋在中間。

他的繪魂眼看見洛琴身上纏著無數灰線，像被人用看不見的線牽著的木偶，“繼續被灰袍人刻咒？

繼續被困在繡布里重復死亡？“

洛琴的手突然發抖。

他盯著唐奇腕間的銅哨，突然像被抽了魂的提線木偶，“小月......她昨晚托夢給我，說疼......“

“那不是夢。“唐奇輕聲道，“是她的靈韻在求救。“

廣場的鴿群突然驚飛。

李清貞從街角跑過來，煉金箱在她身側晃得叮當響：“追蹤到繡線源頭了！

城東廢棄繡坊，里面有織夢陷阱！“她的劉海被風吹得翹起，臉漲得通紅，“我用'靈韻波動儀'測過，那地方的靈紋密度是普通繡坊的十倍！“

李芙已經在給短刃淬靈紋：“我先去探路。“

“等等！“唐奇拉住她。

他的繪魂眼突然刺痛，銅哨燙得幾乎要灼傷皮膚，“織夢陷阱會讓人陷入夢境循環......我媽手札里寫過，得用'清醒靈紋'破。“他扯下領口的銅哨，塞進李芙手里，“用這個引靈韻，能看清陷阱的紋路。“

廢棄繡坊的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霉味混著松煙墨的氣息撲面而來，墻上的繡品東倒西歪，有的只剩半幅，有的被撕成碎片。

唐奇剛跨進門檻，太陽穴就突突直跳——他看見無數銀線在空氣中穿梭，編織成細密的網，每根線上都纏著模糊的人臉。

“小心！“李清貞突然拽住他的胳膊。

腳邊的青磚突然變成流動的河水，上官樂的三弦聲從頭頂傳來：“唐小爺，你看這河水多清啊——“

“是幻覺。“李芙的聲音從左邊傳來。

她手里的銅哨泛著金光，照亮了身側的銀線，“往左邊走，跟著金色紋路。“

唐奇咬著牙啟動繪魂眼。

靈韻在他視野里變成金色河流，那些銀線則是漆黑的支流，正試圖把他們往更深的夢境里拽。

他的額頭滲出冷汗，炭筆在墻上劃出歪扭的箭頭：“走這邊！“

繡坊深處的門突然打開。

洛琴的秘密工作室像座繡品墳場。

墻上掛著上百幅繡像，每一幅都是小月，從及笄到出閣，從繡嫁衣到繡并蒂蓮。

但此刻，那些繡像的眉眼都在扭曲，嘴角被繡線強行扯成詭異的笑，“她們在疼。“唐奇低聲道，繪魂眼看見繡線里纏著無數痛苦的靈韻。

“你們來得正好。“

灰影從繡像后閃出來時，李芙的短刃已經抵住對方咽喉。

但看清來人時，她的手頓住了——是賽勒斯，教會的圣像凈化官，前天還在教堂里喊著“凈化邪術“的老學究，此刻卻穿著灰袍，腰間掛著和幻象里一樣的刻刀。

“以為阻止了一個瘋子？“賽勒斯冷笑。

他的指尖劃過墻面，所有繡像突然活過來。

繡線從畫框里竄出，化作無數半透明的“小月“，指甲變成尖銳的繡針，“這只是開始。

王都的光明王座，很快就會......“

“閉嘴！“唐奇抄起炭筆在地上狂草。

他的袖口沾著早上蹭的蜂蜜，此刻成了最好的靈韻載體。

筆尖掃過地面，畫出洛琴和小月在繡坊的日常：小月喂洛琴吃酒釀圓子，洛琴給小月別木簪，兩人湊在繡架前研究新針法。

“阿琴，這針腳要密些。“

上官樂的口技適時響起。

她的聲音溫柔得像春風，混著小月特有的吳語軟音，“阿琴，我在繡布里很好，別再找我了......“

繡線突然停滯。

那些“小月“的繡針垂下來，慢慢縮回畫框。

洛琴跪在地上，雙手抱頭，哭聲響得像破了的嗩吶：“小月......你真的......“

賽勒斯趁機往窗外跳。

李芙的靈紋追蹤釘“咻“地飛出，精準釘住他的斗篷角。

唐奇看見一道黑影從他背后閃過，快得像道風——但等他揉了揉眼睛，只看見賽勒斯跌在泥地里的狼狽身影。

“走！“李清貞拽著他往門外跑，“這地方要塌了！“

他們剛沖出繡坊，身后就傳來轟然巨響。

唐奇回頭時，看見最后一幅繡像緩緩展開，最下角浮現出新的血字：“織夢者未眠，王都之夜將啟。“

晚風卷起他的衣角。

唐奇摸著腕間的銅哨，能感覺到里面傳來微弱的震顫——像母親臨終前，用最后一口氣吹給他的哨音。

“王都......“他低聲道。

李芙的追蹤釘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指向東方。

上官樂蹲在路邊給洛琴擦眼淚，李清貞在調配鎮定劑，而遠處的教堂尖頂，有盞燈突然亮了。

“有人，已經在那里等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