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的炭筆在掌心硌出紅印子。

他望著繡坊廢墟里飄起的灰燼，腕間銅哨又震了震，像母親當年哄他睡覺時，用繡針挑動的棉線震顫。

“王都。“李芙突然出聲，月光在她指尖追蹤釘上凝成冷光，“賽勒斯的靈紋軌跡指向圣像檔案館。“

“那老東西跑那么快？“上官樂蹲在洛琴身邊，用戲服袖子給姑娘擦眼淚，“難不成他藏著掖著的秘密，就鎖在教會最寶貝的書堆里？“

李清貞把鎮定劑塞進洛琴嘴里，轉身時煉金炮在腰間晃出叮當響：“檔案館有三重靈紋防護，連耗子打個噴嚏都會觸發警報——除非有人能偽造通行符。“她瞥向李芙，后者正低頭擦拭短刃，刀身映出她緊繃的下頜線。

“我從前管過檔案館鑰匙。“李芙沒抬頭，刀尖輕輕劃過掌心，血珠落在追蹤釘上，“靈紋探測器認的是圣像衛的血脈印記。“

唐奇突然抓住她手腕。

李芙的手很涼，像浸過檔案館地下的冰窖，他卻能摸到她脈搏跳得急：“你確定？

上次偽造通行符被發現，他們會剝了你的皮。“

“總比被你們拖累死強。“李芙抽回手，指尖快速結印，血珠在釘尖凝成暗紅符文，“今晚子時，月掩鐘樓尖頂的時候，第三道防護會弱半個時辰——夠我們溜進去。“

子時三刻。

唐奇貼著檔案館外墻，鼻尖縈繞著陳年羊皮紙混著松節油的味道。

李芙的通行符在他頸間發燙，像塊燒紅的炭。

“左數第七塊磚，踩中間。“李芙的聲音從他耳邊飄過，她不知何時繞到了屋頂，黑色斗篷融在夜色里，“靈紋探測器的感應網在離地三尺，彎腰。“

唐奇貓著腰往前挪，余光瞥見李清貞跟在側后方，煉金布袋里裝著靈爆粉和防褪色噴霧，每走一步都叮鈴桄榔；上官樂更絕，直接裹著塊繡金桌布，說是“偽裝成被風吹跑的圣像幔帳“，此刻正用口技學貓頭鷹叫，叫得比真貓頭鷹還跑調。

“停。“李芙的聲音突然低了八度。

唐奇抬頭，看見轉角處兩個圣像騎士的燈籠晃過來，鎧甲擦過墻面的聲響像砂紙磨骨頭。

他下意識摸向袖中繡線——那是從廢墟里撿的，還沾著小月的繡繃香。

繡線突然在指縫里活了。

它們像群聽話的小蛇，順著他掌心爬向地面，在磚縫間畫出彎彎曲曲的線。

唐奇的繪魂眼微微發燙，看見空氣里浮動的靈韻網被繡線輕輕挑開，像撕開層蛛網。

“走。“他拽著李清貞的袖子往線里鉆，背后傳來上官樂壓低的尖叫：“唐小爺！

你踩我桌布了！“

檔案館最深處的霉味更重了。

唐奇的繡線突然繃直，像根拉緊的琴弦，指向一面刻滿圣像的石墻。

墻中間嵌著幅繡品——繡娘手持金繡針，針尖挑著團流轉的星芒，和他夢里母親的模樣重疊了一瞬。

“織夢密室。“李芙的聲音發顫，她摸出銀鑰匙往石縫里探，“我從前整理檔案，總聽老館員說這里鎖著教會不敢示人的'邪術'......“

“不用鑰匙。“唐奇摸出懷里的銅哨，從哨孔里抽出根褪色的繡線——是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她的靈韻在這兒。“

繡線觸到石墻的瞬間，整面墻都亮了。

金紅的靈韻順著繡線爬進唐奇血管，他聽見母親的聲音，像穿過二十年的風：“阿奇，繡針不是刺進布，是刺進心。“

石墻轟然裂開。

密室里的繡品多得讓人喘不過氣。

唐奇的繪魂眼掃過每幅繡面——《圣徒牧羊圖》里羊兒的絨毛會動，《天使報喜》中報喜鳥的尾羽泛著真實的光，最里側那幅《圣母撫嬰》，圣母的眼尾竟有顆淚痣，和洛琴說的小月繡的“不像圣像的圣像“一模一樣。

“看這個！“李芙突然把一卷殘卷拍在唐奇面前，羊皮紙上的字跡被撕去大半，卻還能看見“織夢繡法·圣藝認證·第三百二十七條“幾個字，“百年前大崩壞前，織夢繡法是教會官方認可的圣藝！“

“那為什么現在成了邪術？“李清貞舉著煉金燈湊近，燈芯里的熒光粉照出殘卷邊緣的焦痕，“這些燒痕......是人為銷毀的。“

上官樂踮腳去夠高處的繡軸，突然“咦“了聲：“這卷《靜默咒紋解析圖》......咒紋中心怎么繡著個鎖？“

唐奇接過她遞來的繡軸。

咒紋的銀線在燈下泛著冷光，他順著紋路摸過去，指尖突然被扎了下——鎖眼里塞著截金線，和賽勒斯腰間刻刀的紋路一模一樣。

“你們以為自己發現了什么？“

陰惻惻的聲音從密室門口傳來。

賽勒斯站在陰影里，灰袍下露出半截刻刀，“織夢繡法？

那是大崩壞的禍根！

教會燒了它，是在救整個大陸！“

他揮袖的瞬間，墨綠色的霧氣涌進密室。

唐奇聞見股爛蘋果味，再看那些繡品——《圣母撫嬰》的淚痣在褪色，《圣徒牧羊圖》的羊兒癱成團線球。

“靈蝕霧！“李清貞拽出煉金炮，“會腐蝕靈韻！

快把繡品收進防褪袋——“

“來不及了！“唐奇咬破指尖，血珠滴在《圣母撫嬰》的淚痣上。

他的繪魂眼看見繡布里沉睡著的靈韻，像群被按進水里的螢火蟲，“媽，幫幫我......“

繡品突然震了震。

《圣徒牧羊圖》的羊兒抖了抖絨毛，《天使報喜》的鳥撲棱著翅膀，所有繡魂像被按了播放鍵，它們的靈韻連成網，在密室中央筑起道光墻。

“這是......靈魂共鳴？“李芙的短刃砍在光墻上，濺起星芒，“唐奇，你什么時候會這個？“

“我媽教的。“唐奇抹了把嘴角的血，“她繡活的時候，總說'要讓看畫的人，替繡娘接著活'。“

密室外頭傳來盔甲撞擊聲。

李芙扒著門縫往外看：“靜默騎士團！

至少二十個！“

“清貞，靈爆粉！“唐奇扯下腰間繡線，“上官，學二十個人往東邊跑！“

李清貞把布袋掄圓了，粉色粉末炸得騎士團睜不開眼；上官樂的口技瞬間變了二十種嗓音，有喊“追東邊“的，有喊“西邊有漏網的“，吵得騎士們的靈紋盾直冒火星。

唐奇的繡線纏上密室門框，靈韻順著線紋瘋狂涌動。

他想起洛琴說的“繡夢通道“，想起母親說的“繡線能縫補天地裂縫“——線紋突然發出刺目白光，等眾人再睜眼，已經站在檔案館后巷的爛泥里。

“跑！“李芙拽著他往繪魂坊方向沖，“賽勒斯的騎士團追過來了——“

“追不上的。“唐奇喘著氣笑，腕間銅哨又震了，這次他聽清了，是母親的聲音，“阿奇，他們怕的不是繡法，是繡法里的魂。“

繪魂坊的油燈昏黃。

唐奇把從密室里順來的繡品攤在桌上，突然僵住——那幅《圣母撫嬰》的繡面正在變化。

圣母的淚痣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座金碧輝煌的宮殿，殿頂的十字架閃著冷光，中央高座上坐著個身影，面容模糊，卻分明握著根繡線，線頭正指向繪魂坊的方向。

“唐小爺？“上官樂端著茶盞湊過來，“你盯著繡品發什么呆？“

唐奇沒說話。

他摸著繡面上那根若隱若現的線，聽見窗外的風里，傳來若有若無的繡針穿線聲——像誰在云端，正往他們的命運里，輕輕扎進根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