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魂坊的木門剛被推開，唐奇就被混著松節油和炭灰的氣味迎了個滿懷。

李芙的指尖在門框上輕輕一叩，暗藏的靈紋燈應聲亮起，暖黃光暈里，上官樂已經把藍布包袱往桌上一甩，繡品卷成的紙筒在木面滾了半圈，“咔“地撞在《藝理殘卷》的銅鎖上。

“可算到家了。“唐奇揉著發酸的后頸，炭筆還咬在齒間——方才在回來的路上，他總覺得背后有雙眼睛，好幾次差點把路燈影子畫成追蹤符。

此刻湊近看，繡品最下角的紅梅還在滲著淡紅，像滴沒擦干凈的血，“清貞，把殘卷取出來。“

李清貞的煉金手套已經套到手腕，指尖在殘卷封皮上劃過，鎖孔里“咔嗒“彈出三枚銀釘。

這是她用磁石改良的機關，除了他們四人，連教會的圣像師都撬不開。“當心。“她把泛黃的羊皮紙攤開時，唐奇正踮腳去夠墻根的陶甕，“找什么？“

“阿婆釀的桂花蜜。“唐奇頭也不回，“方才潑了半瓶安撫劑，嘴里苦得能嚼黃連——樂兒，幫我遞盞燈。“

上官樂的口技突然變成燈籠搖晃的“吱呀“聲，等唐奇轉頭，她已經舉著琉璃燈湊過來，發梢還沾著夜市的糖渣：“唐大畫手現在倒會享受，方才在巷子里跑的時候，我可聽見有人喊'樂兒你腿比我長先頂會兒'。“

“那叫戰術撤退！“唐奇把蜜罐子“咚“地擱在桌上，目光卻被李芙突然倒抽的冷氣釘住——女情報官的指尖懸在繡品與殘卷之間，發尾垂落的銀鈴輕顫，“原初繡紋......“

“什么？“唐奇的蜜勺“當啷“掉進罐里。

李芙順著繡品的紋路比到殘卷，羊皮紙上褪色的墨跡竟隨著她的指尖泛起金光：“看這里，繡線的交疊方式。

殘卷里說，原初藝理沒有畫、繡、戲的分界，所有創作都是'靈韻編織'。

這紅梅的針腳，和卷末記載的'天衣繡紋'完全吻合。“

唐奇的呼吸突然滯住。

他想起母親被帶走那天，懷里緊抱著的繡繃，想起自己躲在柴房里，透過縫隙看見她繡的并蒂蓮在月光下泛著幽藍——原來那不是“邪術“，是被教會抹去的原初藝理。

“所以阿娘當年......“他喉結動了動，炭筆在掌心壓出紅痕，“她不是私創繡法，是在復原被篡改的規則。“

“叩叩。“

木門被敲響的瞬間，四人同時僵住。

李清貞的手已經摸到桌下的煉金炮，李芙的刀滑出半寸，上官樂的口技變成貓叫——只有唐奇盯著門口，突然笑了：“瑪爾科姆書記官？

這么晚來串門，教會的燭火不夠亮嗎？“

穿灰褐長袍的男人推開門，腋下夾著皮質記錄冊，鏡片后的目光掃過桌上的繡品和殘卷：“唐先生，圣像委員會需要審查這幅'異常繡品'。“他的聲音像浸了水的棉絮，“畢竟，它引發了靈韻暴走。“

“靈韻暴走？“唐奇抄起蜜罐晃了晃，蜂蜜在罐壁拉出銀線，“方才在洛琴家，是有人用'鎖魂繡'強行困魂才暴走的吧？“他突然傾身湊近瑪爾科姆，“書記官什么時候開始管起民間繡活了？

您不是該在教堂抄經嗎？“

瑪爾科姆的手指在記錄冊上敲了兩下。

唐奇注意到他右手手套的針腳——比左手多了道金線，那是靈紋追蹤器的偽裝。

“唐先生誤會了。“瑪爾科姆退后半步，“只是職責所在。“他伸手要碰繡品，李芙的刀“嗡“地抵住他手腕，“這位小姐，刀劍無眼......“

“無眼的是你。“李芙的聲音像浸了冰，“圣像衛的規矩，審查需有三位委員簽字，你只有個人手令。“她刀尖微轉，挑開瑪爾科姆的手套，露出內側閃著藍光的靈紋，“還是說，你替某位灰袍人跑腿，連規矩都懶得走了？“

瑪爾科姆的瞳孔縮成針尖。

他猛地抽回手，記錄冊“啪“地掉在地上，紙頁間滑出張泛黃的便簽，上面只寫著“速取繡品“，字跡被某種藥水處理過，邊緣泛著紫。

“看來我們的書記官要加班了。“上官樂彎腰撿起便簽，對著燈照了照，突然用男旦的調子唱起來：“灰袍影，夜叩門，偷得靈韻換殘魂——瑪爾科姆大人，這戲文您愛聽嗎？“

瑪爾科姆的臉漲成豬肝色。

他抓起記錄冊轉身就走，木門撞在墻上發出悶響。

唐奇望著他的背影，把追蹤器的靈韻波動記在心里——這是李芙方才用刀尖劃破他手套時，悄悄留在他袖口的。

“該收東西了。“李清貞把殘卷和繡品塞進特質的鉛盒，“靈紋追蹤器的波動我記下了，不過......“她抬頭時，窗外的月光突然被烏云遮住，“唐奇，看繡品。“

鉛盒的縫隙里滲出紅光。

唐奇剛打開蓋子，繡品上的繡線突然活了過來，像群紅蛇扭成“！“的形狀，最中央的紅梅竟綻開成眼睛模樣，瞳孔是深紫色的。

“靈韻預警。“李芙抽出短刀，刀身映出窗外晃動的樹影，“有東西在定位這里。“

“清貞，布屏蔽陣！“唐奇抓起炭筆在地上畫圈，“樂兒，去教會檔案室查最近的物資調動——他們可能要用靜默咒紋封印什么！“

上官樂的身影瞬間融進黑暗，再出現時已經換了身破布短打，頭頂扣著歪歪扭扭的瓜皮帽。

她沖唐奇擠擠眼，學報童喊了聲：“圣詠報！

今日教會調貨——“話音未落，人已經翻上了后墻。

李清貞的煉金陣在地上亮起藍光，她往陣眼撒了把碎水晶：“能撐半個時辰。

唐奇，你說繡品的預警和原初藝理有關？“

“不止。“唐奇盯著繡線組成的眼睛，那瞳孔突然轉向北方，“它在指引方向。“他撕下塊桌布，蘸著蜜罐里的蜂蜜在上面畫——蜂蜜遇靈韻會顯形，這是母親教他的土法子。

畫到一半，蜂蜜突然凝成血珠，在布上畫出座尖頂教堂。

唐奇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遺忘圖書館遺址附近的圣骸教堂，他曾在殘卷里見過那座教堂的記載，說是“封印原初藝理的鑰匙“。

“走。“他把桌布塞進懷里，“樂兒應該已經查到了，灰袍人在那里布置封印。“

李芙把鉛盒背在身上，李清貞扛起煉金炮：“我殿后。“

四人摸黑穿過三條巷子時，上官樂的口技突然從前方傳來，是鷓鴣的叫聲——兩長一短，代表目標確認。

唐奇順著她的方向望去，圣骸教堂的尖頂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門口站著兩個穿教會鎧甲的守衛，其中一個的兜帽下，露出半張蒼白的臉——是賽勒斯，那個被他們揭穿的偽圣像師。

“他怎么出來了？“李清貞低聲說。

“因為有人保他。“李芙的刀在掌心轉了個花，“瑪爾科姆的追蹤器波動，就在教堂里。“

唐奇的手指在桌布上摩挲，蜂蜜畫的教堂突然多出道灰影。

他深吸口氣，從懷里掏出母親留下的銅哨——這是他的“繪魂眼“最敏銳時的媒介。

哨聲響起的瞬間，繡品在鉛盒里發燙，他能看見靈韻像金色的河流，從繡品流向教堂。

“繡魂在帶路。“他說，“跟緊。“

他們摸進教堂后院時，正聽見賽勒斯的聲音：“啟動第三道封印，把靈韻引到圣像核心......“瑪爾科姆站在祭壇邊，手里舉著個水晶球，里面浮動著繡品的虛影。

“想拿繡品當鑰匙？“唐奇冷笑一聲，炭筆在墻上畫出道拱門——這是“繡魂劇場“，用靈韻具現記憶。

他蘸了蘸袖口的蜂蜜（方才故意留的），在拱門上繡出小月的身影：“讓他們看看，被你們封印的，到底是什么。“

上官樂的口技立刻跟上，是小月的聲音：“阿琴，這酒釀圓子要放三勺糖......“月光下，小月的身影越來越清晰，她捧著碗甜湯走向洛琴，又轉身對賽勒斯笑：“你說繡法是邪術，可它讓我能再摸一次阿琴的臉。“

賽勒斯的手開始發抖。

瑪爾科姆吼道：“繼續！

別被幻象騙了！“但祭壇邊的教會騎士們已經后退，有人甚至劃了個十字：“這是......圣跡？“

繡品突然爆發出強光。

唐奇眼前一白，再睜眼時，水晶球“砰“地炸開，瑪爾科姆被震得撞在柱子上，賽勒斯癱坐在地。

繡品上的紅梅又綻開了，這次下面的血字是：“真正的灰袍人，不在教堂，而在王座之下。“

“王都......“李清貞倒抽口冷氣。

李芙撿起塊水晶碎片，上面還沾著瑪爾科姆的血：“追蹤器的波動指向王都方向。“

上官樂從房梁跳下來，手里晃著張紙：“我查到了，靜默咒紋是給王都的'光明王座'準備的——說是要'凈化王座的邪靈'，其實是......“

“其實是怕原初藝理的真相被王座上的人知道。“唐奇把繡品重新包好，銅哨在頸間發燙，“看來我們得去王都走一趟了。“

深夜的風卷起教堂的經幡，發出獵獵聲響。

唐奇望著東方漸亮的天色，繡線在他腕間輕輕顫動——這次，他要找的不只是灰袍人，更是被王座掩蓋的，關于原初藝理的所有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