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剛散，李清貞的煉金手套就“咔嗒”一聲扣住《追光者》邊緣。

她指尖騰起淡藍色火焰，卻在即將觸到畫紙時頓住——唐奇的繪魂眼正泛著金芒，像兩盞小燈貼在那副破眼鏡后面。

“別燒。”他伸手按住畫框，指腹能摸到畫紙下若有若無的震顫，“這黑氣在繞著畫紋走，像……像在找出口。”

上官樂不知何時從墻根溜過來，戲服水袖甩得噼啪響：“唐大先生的歪理又要冒頭了？昨兒還說‘畫靈是被憋壞的小哭包’，這會兒倒護起殘次品來了？”她湊近看那團黑氣，突然倒抽冷氣，“哎呦喂！這紋路跟葉昭那本黑皮手冊的封邊繡樣似的！”

唐奇的手指猛地收緊。

三年前葉昭蹲在他破畫室里補畫貓尾巴的模樣突然浮上來——少年當時說，那本手冊是他娘臨死前塞給他的，說是“能讓被教會毀掉的畫活過來”。

他望著畫紙右下角蠕動的黑氣，突然想起周明遠消散前那句“要畫春天”——或許這畫里藏的不是怨恨，是葉昭藏了十年的、沒說出口的春天。

“小石頭。”他彎腰撈起蹲在地上畫貓的流浪兒，炭塊在孩子掌心壓出紅印，“敢不敢跟哥哥再進畫里瞧瞧？”

小石頭的眼睛亮得像星子：“能給我的貓畫條魚嗎？上次畫到一半雨就來了！”

李清貞的煉金術陣在腳邊亮起警告的紫光：“唐奇，這畫靈殘留的靈韻是逆流的，你上次能穩住是靠小石頭的純粹靈韻當錨——”

“所以得帶小錨去。”唐奇把《追光者》平鋪在青石板上，指尖蘸了蘸小石頭臉上沒擦干凈的泥，在畫框四周勾了道歪歪扭扭的符，“清貞姐的防褪色藥水借我點，上官樂用戲腔給我墊個調子，要《游園驚夢》那版，熱鬧點的。”

上官樂立刻甩著水袖唱起來：“則為你如花美眷——”

唐奇的手掌按上畫紙瞬間，整幅畫像活魚般彈起來，金芒裹著他和小石頭“噗通”扎進畫中。

再睜眼時，唐奇的鼻尖撞上了一幅未完成的油畫。

畫布上的騎士只畫了半張臉，鎧甲的銀粉還沾著濕顏料，可畫框外的地面卻落滿了五十年前的枯葉。

“哥哥！”小石頭拽他衣角，指向斜后方——那邊有幅水彩畫，畫里的少女正在梳頭，可每過三秒，她的發梢就會變白，再三秒又變回烏黑；左邊的雕塑更離譜，大衛像的手指一會兒斷成三截，一會兒又“咔”地長回去。

“錯位畫廊。”一個沙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唐奇抬頭，看見畫框頂端浮著個半透明的老頭，穿的是百年前畫宗才有的月白錦袍，“時間在這里是團亂線，每幅畫都卡在作者停筆的瞬間。”

“您是……”

“老東西我叫陳墨，五十年前被圣像委員會以‘過度使用石靈’的罪名燒了畫室。”老頭飄下來，指尖劃過那幅斷指的大衛像，“他們把所有‘不聽話’的畫都丟進這鬼地方，用時間亂流困死畫靈——可他們不知道，未完成的畫最記仇。”

小石頭突然指著角落的破鏡子：“那面鏡子在哭！”

唐奇順著看過去。

青銅鏡裂成七塊，每塊碎片里都映著不同的畫面：有葉昭蹲在墻根畫貓，有葉昭被教會騎士追著跑，有葉昭把黑皮手冊按在《追光者》上念咒……最后一塊碎片里，葉昭正跪在現實的青石板上，雙手抱頭，指縫間滲出眼淚。

“他的靈韻跟這畫綁死了。”陳墨嘆了口氣，“那孩子把自己的怨恨當顏料，灌進畫里——現在畫要活，他就得死。”

唐奇的繪魂眼突然燙得厲害。

金芒從眼底竄出來，像兩條小蛇鉆進四周的畫框：斷指的大衛“咔”地接上手指，白發少女的發梢重新變得烏黑，連那幅騎士像都“唰”地補全了另一半臉，沖他們眨了下眼睛。

“這是……靈韻逆溯？”陳墨的透明身體都在發抖，“傳說中能讓時間倒流的圣手能力！可你才——”

“小石頭！”唐奇突然驚呼。

剛才還拽著他衣角的孩子正在縮小，小短腿變成藕節似的小肉腿，炭塊“啪嗒”掉在地上，變成了塊彩色蠟筆，“你、你怎么變回去了？”

“哥哥抱抱。”小不點兒舉著胖手，奶聲奶氣，“要畫小貓釣魚，魚要畫成金色的！”

唐奇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能感覺到繪魂眼的金芒正不受控制地蔓延，左邊的枯樹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芽開花，右邊的琴弦“嗡嗡”響著自動編出完整的曲譜——再這么下去，整個畫廊的時間線都要崩成亂麻，他和小石頭可能永遠困在某個畫里的瞬間。

“陳前輩！”他咬著牙穩住心神，“怎么停下這破能力？”

“用你的心！”陳墨的身體開始發亮，“圣手的力量從來不是用來扭轉時間，是用來……”

“用來記住為什么畫畫！”唐奇突然吼出來。

他想起母親被教會帶走前，塞給他的那截繡針；想起第一次用菜湯在桌布上畫諷刺漫畫時，李芙憋笑憋到手抖的模樣；想起小石頭第一次畫貓時，眼睛里亮得要燒起來的光。

金芒“唰”地縮回眼底。

小石頭“噗”地變了回來，正舉著炭塊在地上畫——這次貓嘴里叼著條金色的魚，尾巴尖還翹成個小問號。

“哥哥看！”孩子把炭塊往他手里塞，“你畫門，我畫鎖！”

唐奇笑了。

他蹲下來，用靈韻在虛空中勾勒。

門是舊木框的，門板上刻著歪歪扭扭的戲文；鎖是小石頭畫的，圓頭圓腦像塊麥芽糖。

當最后一筆收住時，門后傳來李清貞喊他名字的聲音。

“該走了。”陳墨飄到門前，手里多了枚青銅印記，“這是繪魂印記，圣手的證明。記住，藝術的力量不在毀滅，在……”

“在重生。”唐奇接道。

他接過印記，發現背面刻著行小字——“致所有沒畫完的春天”。

再睜眼時，唐奇正站在聯盟的屋頂。

晚風卷著上官樂的戲腔飄上來：“呀！唐大先生回來啦？葉昭那小子在樓下呢，抱著你的破畫本直掉眼淚，說要重新學畫貓！”

他低頭看掌心。

繪魂印記正緩緩旋轉，在月光下泛著暖金色的光。

遠處的教堂尖頂突然亮起紅光，像只充血的眼睛。

“小石頭！”樓下傳來葉昭的聲音，帶著點哽咽的沙啞，“我這兒有新炭塊，咱們一起畫貓？要畫尾巴最蓬松的那只！”

唐奇笑了。

他把印記塞進懷里，順著梯子往下爬。

風掀起他的破外套，露出里面藏著的半張殘卷——上面隱約能看見“原初藝理”四個字。

血月在天邊緩緩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