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把最后一塊硬面包掰成兩半,分給蹲在樹樁上的小鹿。
晨霧里飄著松針的清苦,他望著遠處若隱若現的青灰色山脈,指節無意識摩挲著懷里的殘卷——那行“原初藝理之源,藏于鏡之城“的小字,昨晚在他夢里反復灼燒。
“唐大哥!“小鹿啃著面包,眼睛亮得像星子,“為啥只有你能看見那些藏在石頭縫里的靈韻線?
我昨晚盯著墻皮看了半宿,就瞅見只蜘蛛!“
“因為你腦門兒里裝的是糖畫,不是藝理。“上官樂從樹后轉出來,手里拎著串剛烤好的山雞,油星子正往她繡著牡丹的鞋面上滴,“再說了,小畫癡,你唐大哥這眼睛可是——“
“是被教會罵作'邪眼'的累贅。“唐奇打斷她,指尖輕輕叩了叩自己右眼。
晨霧漫過他眉骨,那里有道極淺的疤,是十二歲被圣像衛推下臺階時磕的。
他望著遠處山脈間翻涌的白霧,聲音突然輕得像片羽毛:“我娘說過,能看見靈韻的眼睛,該用來畫畫,不是被鎖在教條里當算盤珠子?!?
李清貞從馬背上跳下來,懷里抱著個銅制的扁平匣子,“啟程吧。“她晃了晃匣子,里面傳來玻璃瓶碰撞的脆響,“我調了抗魔霧的藥水,鏡之城外圍的靈韻亂流可不會給你講情面。“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唐奇發舊的畫囊,又補了句:“要是你摔進迷霧里,我可不負責撈你——除非你答應把'畫中藏戲'的竅門教我。“
“李老板這算盤珠子倒是撥得響?!吧瞎贅钒焉诫u串甩給小鹿,自己翻身上馬時故意撞了撞李清貞的煉金匣,“走了走了,再磨蹭下去,鏡之城的門該嫌咱們味兒大不開了。“
隊伍剛踏進山脈,霧色就濃得化不開。
唐奇的繪魂眼自動泛起暖金色,他看見空氣里漂浮著細碎的靈韻線,像被風吹散的蛛絲——和昨天暴走的靈韻不同,這些線更細,更脆,像是被人反復扯斷又勉強接上的琴弦。
“小心!“紅袖突然按住琴弦,琴音如碎玉般迸裂。
左側迷霧里竄出團黑影。
唐奇瞳孔微縮——那是頭半人高的野獸,卻長著未干的油彩皮毛,前爪還滴著松節油。
它的眼睛是兩個未點完的瞳仁,虹膜處甚至能看見畫筆掃過的筆觸。
“鏡影獸!“李清貞猛地扯開煉金匣,“未完成畫作的靈韻凝聚體!
它們會攻擊活物補充靈韻——“
話沒說完,鏡影獸已撲向小鹿。
唐奇抄起畫囊里的炭筆,在地上飛快勾勒:“樂兒!
用《馴獸戲》的調子!“上官樂立刻捏著嗓子學老獵戶吆喝:“黑背犬莫躁,山雞管夠——“鏡影獸的動作頓了頓,油彩耳朵抖了抖。
“清貞!
給我赭石!“唐奇的炭筆尖冒起微光,繪魂眼將鏡影獸的靈韻結構拆解成流動的線條。
他看見那些斷裂的靈韻線在嘶吼,像被掐住脖子的歌者?!霸瓉砣绱?.....你們不是想攻擊,是太疼了?!八吐曊f,筆尖重重落下,在鏡影獸腳下畫了個螺旋紋。
鏡影獸突然發出類似嗚咽的輕響,油彩皮毛開始剝落。
它緩緩走向螺旋紋中心,每走一步,身上的裂痕就多出幾分——直到完全融入地面的紋路,只留下張皺巴巴的素描紙,上面畫著半頭沒畫完的狼。
“這......“小鹿撿起素描紙,“是我上個月丟的練習稿!“
“未完成的畫作被靈韻浸透,就會變成這樣的殘靈。“唐奇抹了把額角的汗,“它們不是怪物,是被遺棄的......未說出口的故事?!八h處更濃的霧色,聲音沉了沉:“鏡之城外圍的靈韻亂流,在幫這些殘靈找'完成'的辦法。“
眾人沉默著繼續前行。
當那座斑駁的石門出現在霧中時,唐奇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門楣上刻著扭曲的古藝理符號,他伸手觸碰的瞬間,太陽穴突突作痛——
“小奇,看這里!“
年輕的繡娘蹲在石門前,懷里抱著塊繡繃。
她的手指沾著靛藍繡線,發間別著朵并蒂蓮,和唐奇懷里的繡片一模一樣。“這是鏡之城的靈韻核心碑,“她笑著指向石門上的符號,“每道刻痕都是活的,會記住觸碰者的靈韻。“
“娘?“唐奇脫口而出,眼前的畫面卻開始模糊。
繡娘的手穿過他的指尖,聲音變得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記住,真正的藝理不在教會的法典里,在......“
“唐奇?“李清貞的手按在他肩膀上,“你臉色白得像剛刷完的畫布?!?
唐奇這才發現自己正扶著石門,掌心沁出冷汗。
他望著門內延伸的長廊——兩側全是鏡面,每面鏡子里都映著不同的景象:有的是油畫風格的城堡,有的是用黏土捏成的街道,還有的在播放無聲的戲劇。
“鏡像通道。“紅袖撫了撫琴弦,“每面鏡子里的靈韻波動都不一樣?!?
“選哪面?“上官樂踮腳看最近的鏡子,里面映出個戴著面具的小丑,正沖她拋玫瑰,“這面看著挺樂呵——“
“別碰!“李清貞拽住她手腕,“我爹筆記里說過,鏡之城的通道會模仿闖入者最熟悉的藝術形式,引他們走向錯誤的方向。“她指著左側第三面鏡,鏡面邊緣刻著細密的煉金符文,“這面是煉金術風格,靈韻波動和我的魔藥共鳴了?!?
“那這面呢?“上官樂指向右側第二面,鏡子里正上演著《將軍夜巡》的戲碼,“我的戲文靈韻和它對上了!“
唐奇的繪魂眼泛起金光,他看見每面鏡子的靈韻線都在纏繞,像在編織某種密碼。“樂兒的戲線、清貞的煉金線、紅袖的琴線......“他突然笑了,“原來要把我們各自的靈韻混在一起?!?
四人對視一眼,同時伸手觸碰三面鏡子。
鏡面瞬間泛起漣漪,三道靈韻線從鏡中竄出,在空中交織成朵并蒂蓮——和唐奇懷里的繡片一模一樣。
“走!“
核心大廳的穹頂足有十層樓高,正中央懸掛著幅未完成的壁畫。
顏料還未干透,能看見畫筆掃過的痕跡:天使的翅膀只畫了一半,圣徒的臉被改了三次,最下方卻用狂草寫著一行字:“真正的藝術不在規則之內,而在人心之間?!?
唐奇一步步走近壁畫,指尖幾乎要碰到那些未干的顏料。
突然,壁畫泛起柔光,他的倒影里浮現出母親的身影——不是記憶里的年輕繡娘,而是穿著繪魂者法袍的模樣,胸口別著枚刻有并蒂蓮的徽章。
“原初藝理,是讓每個靈魂都能畫出自己的故事?!八穆曇粼诖髲d里回響,“教會偷走了它的名字,卻偷不走它的心跳......而你,我的小奇,是它的傾聽者?!?
壁畫突然發出輕響,中央緩緩裂開道暗門。
門后涌出的靈韻波動裹著松節油和繡線的味道,像極了母親的繡房。
唐奇伸手按住胸口的繡片,那里的并蒂蓮正隨著靈韻波動微微發燙。
他望著暗門里滲出的微光,輕聲道:“娘......原來你從來都沒離開過?!?
暗門后的靈韻波動突然變強,隱約能聽見某種類似于畫筆觸紙的輕響。
上官樂湊過來,盯著門里的黑暗嘀咕:“該不會里面藏著個沒畫完的......“
“噓?!袄钋遑懓醋∷绨颍抗饴湓谔破姘l亮的眼睛上。
唐奇撿起腳邊的炭筆,在掌心畫了朵并蒂蓮。
他望著暗門,嘴角揚起個帶著點苦澀又帶著點雀躍的笑:“真正的麻煩,才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