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摸著后墻根的青磚，指腹在第三塊磚的凹痕上輕輕一按。

預料中的咔嗒聲混著墻內石屑墜落的細碎響動，老染坊的后墻突然裂開道半人高的縫隙，霉味混著松煙墨的氣息撲面而來。

“小心臺階。“李清貞舉著自制的熒光石燈先走進去，煉金炮的炮管在腰間晃了晃——這姑娘哪怕下地道都要把武器掛得順手。

唐奇借著微光看見她皮靴尖踢開半塊碎陶片，陶片上還沾著靛藍染料，像極了母親當年染壞的那批繡線。

“唐先生快看！“小鹿的驚嘆聲在潮濕的空間里撞出回音。

少年舉著炭筆沖向前方，發梢還沾著剛才風暴里的金粉，“這些墻......是活的！“

唐奇的繪魂眼驟然發燙。

青灰色石壁上，深淺不一的刻痕正泛著幽光，有的像工筆白描的線條，有的如油畫堆疊的色塊，甚至能看見雕塑技法里“鑿痕轉靈韻“的紋路在石縫間游走。

他伸手撫過一道螺旋狀刻痕，指尖觸到的不只是粗糙的石面，還有若有若無的靈韻波動，像母親繡繃上繃緊的絲線在震顫。

“這是'藝理總綱墻'。“李清貞的聲音從左側傳來，她正蹲在一面刻滿星圖的石壁前，指尖掠過某個交錯的符號時，煉金燈突然爆出刺目的藍光，“看這個，月相周期與靈韻潮汐的對應公式——教會教材里寫的是'月蝕夜靈韻枯竭'，可這里明明標著'月蝕是靈韻共鳴的最佳節點'。“

“他們改了多少？“唐奇的喉嚨發緊。

他看見石壁最上方有行褪色的小字：“藝無正邪，融則生光“，正是母親常說的話。

“好多畫稿！“上官樂的戲服下擺掃過滿地卷軸，她蹲在墻角翻找時活像只偷糧的花貍貓，“這卷《百戲圖》的批注......'口技可破畫靈執念'？

哎唐奇，你說我要是在《圣徒持燭圖》前學貓叫，那圣徒會不會摔了蠟燭？“

“先別鬧。“紅袖的琴囊突然發出嗡鳴。

這位音律靈韻師抱著七弦琴退后半步，琴面上的云紋與石壁某處暗紋重疊的瞬間，琴弦自動彈出個清越的高音，“這里......有琴譜。“

她指尖輕撥，琴音裹著靈韻漫開。

唐奇的繪魂眼里，石壁上的刻痕竟隨著琴曲流動起來，原本零散的技法圖譜連成了完整的脈絡——工筆的細膩接油畫的厚重，雕塑的剛硬融刺繡的柔軟，連煉金術的符號都像活了般鉆進繪畫的線條里。

“小鹿！別碰那幅！“

唐奇的喝止晚了半拍。

少年正踮腳去夠高處一幅蒙塵的壁畫，指尖剛觸到畫中女子的繡鞋，整面墻突然泛起血紅色靈韻。

畫里的仕女眼尾驟然吊起，裙裾化作蛇信般的光帶抽向小鹿！

“退到我身后！“唐奇抄起懷里的速寫本，蘸著李清貞遞來的煉金墨水在紙面飛筆。

他沒畫具象的東西，反而在紙角勾了個戲文里“破煞“的臉譜，又在臉譜眼窩里點了個煉金術的穩定符號——這是剛才風暴里“三藝合璧“的簡化版。

紙面騰起金光。

仕女的蛇信觸到金光的瞬間突然軟成棉絮，靈韻波動像被抽走了主弦的琴，“噗“地散成漫天星屑。

“成功了？“小鹿捂著狂跳的心臟，額角的汗滴在青石板上暈開個小圈。

“比上次更順。“唐奇捏著還發燙的速寫本，繪魂眼里的靈韻脈絡清晰得可怕——原來不同藝術的靈韻不是互斥，而是像戲班里的生旦凈末，各有各的調門，湊到一塊兒才唱得響。

“看來咱們的'邪道'有搞頭。“李清貞晃了晃手里的煉金瓶，瓶里的紫色液體正隨著靈韻波動泛起漣漪，“剛才我往你墨水里加了靈韻穩定劑，效果比預期好三倍。“

“那必須記我一功！“上官樂不知何時摸來，手里舉著半卷焦黑的劇本，“你們看這個——《偽君子畫宗軼事》，里面寫著'圣像委員會的老東西們燒了我的畫室，卻燒不掉藝理的骨頭'！“她抖了抖劇本，灰燼簌簌落在唐奇腳邊，“這畫宗當年好像也玩跨界，什么油畫里嵌戲文，雕塑里藏機關......“

“和教會現在的做派正好相反。“紅袖的琴音突然轉低，她指著石壁上被刮去的大片刻痕，“這里原本應該有關于'靈韻共鳴'的詳細記載，但被人用強魔法抹掉了。

結合我找到的琴譜......“她撥了個長音，琴音撞在石壁上反彈回來，竟與記憶里風暴中鎮壓畫靈的旋律如出一轍，“這些技藝不是失傳，是被人為藏起來了。“

唐奇的手指深深掐進掌心。

他想起教會教材里那些刻板的藝理條文，想起母親被帶走時懷里還緊抱著的繡繃，想起圣像委員會的大主教摸著他畫的圣母像說“市井氣太重，有辱神顏“——原來他們不是在維護藝理，是在閹割藝理。

“月蝕夜還有七天。“李清貞突然開口。

她從懷里掏出個青銅星盤，盤面上的指針正對著石壁上的月相圖，“根據這里的記載，月蝕夜靈韻會形成共鳴場，到時候教會肯定有動作。“

“那咱們就先練手。“上官樂把劇本往腰里一塞，抄起塊碎陶片在地上畫起布局圖，“我負責用口技干擾，紅袖的琴音當掩護，唐奇畫靈韻屏障，清貞你......“她瞥了眼對方腰間的煉金炮，“負責炸出個撤退口？“

“想得美。“李清貞翻出瓶綠色魔藥拋給小鹿，“你先把這個喝了——靈韻過載時的應急藥。“又扔給上官樂個口哨，“這是擴音哨，你學貓叫時能傳三里地。“

唐奇看著他們忙成一團，突然笑出聲。

這哪是“不靠譜聯盟“，分明是群被教會逼急了的藝匠，用最野的法子，護著最真的藝理。

“收東西。“他拍拍還在記錄圖譜的小鹿，“該撤了。“

話音未落，入口方向傳來石塊摩擦的聲響。

唐奇的繪魂眼瞬間捕捉到幾道靈韻波動——不是藝匠的，是教會特有的“圣像靈韻“，冷硬得像塊沒焐熱的鐵。

“藏好資料。“他壓低聲音，把懷里的殘卷塞進石壁暗格里，“有人來了。“

李清貞的煉金炮已經上膛，上官樂的口技哨含在舌尖，紅袖的琴弦繃得筆直。

老染坊的地下藝庫里，靈韻在眾人之間流轉，像根拉緊的琴弦，就等那聲——

“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