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剛爬上教堂尖頂,第一聲異響就像裂開的瓷片,從城南炸到城北。
唐奇懷里的殘卷突然燙得驚人,他剛把小鹿推進倉庫門,身后的青石板路就“咔啦”一聲——街角那幅《圣徒持燭圖》的金漆眼眶里,竟滲出黑紅色的靈韻。
畫中圣徒的袍角無風自動,原本低垂的眼睫緩緩抬起,瞳孔里翻涌著墨汁般的漩渦。
“唐先生!左邊!”小鹿抱著半卷未封印的《市井百相圖》撲過來,后頸的碎發被靈韻掀起。
唐奇轉身時,右邊墻根的《牧羊女》畫像已經徹底活了——牧羊女手中的木杖變成毒蛇,羊毛團脹成磨盤大的黑球,“咩咩”聲里裹著嬰兒啼哭。
“穩住!它們靈韻鏈打結了。”唐奇咬著牙撐開繪魂眼,眼前的世界瞬間變成流動的金線與亂麻。
圣徒畫像的靈韻本該是沉穩的金色脈絡,此刻卻像被人用墨筆狠狠攪過,金線斷裂處正噴吐黑霧。
他拽著小鹿退到巷口,靴底碾碎一片被風暴卷來的碎瓷,“去把我藏在瓦罐里的朱砂拿——”
話音未落,頭頂傳來“嘩啦啦”的脆響。
唐奇抬頭,整面《最后的晚餐》壁畫正從墻面剝離,十二門徒的腦袋全轉了180度,猶大的銀袋里掉出的不是銀幣,是密密麻麻的黑蜘蛛。
“先跑!”唐奇把小鹿護在身后,后背撞上冰涼的磚墻。
他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太陽穴突突作痛——這是繪魂眼過載的征兆。
可當他瞥見小鹿懷里的《市井百相圖》時,那股灼燒感突然淡了些。
畫里賣糖葫蘆的老漢正沖他笑,糖渣在靈韻里閃著暖光,像極了母親繡繃上的金線。
“唐奇!接著!”
一道銀色弧線破空而來。
唐奇本能地抬手接住,是李清貞的煉金炮改良版——微型靈韻穩定劑,玻璃管里的熒光綠液體正咕嘟冒泡。
他轉頭,就見煉金術師踩著翻倒的菜筐躍過來,皮靴上沾著星點藥漬,發間的銀簪閃著煉金陣的微光:“教堂彩窗在扭曲,我剛用‘定影粉’穩住了半條街,但這些暴走畫靈……”她抽出腰間的短刃,刃身刻滿防腐蝕符文,“得先斷了它們的靈韻源!”
“包在我這兒!”
上官樂的聲音從房檐傳來。
唐奇抬頭,就見女班主踩著青瓦蹦跳而下,水袖一甩,竟學出十二種不同的鳥鳴——從夜鶯的婉轉,到烏鴉的嘶啞,再到公雞打鳴。
正張牙舞爪的《圣徒持燭圖》明顯頓了頓,持燭的手微微下垂,像是被這亂糟糟的鳥群弄懵了。
“這招叫‘亂聲引魂’!”上官樂落地時旋了個身,水袖掃過《牧羊女》的裙擺,“我阿爹說,畫靈暴走時聽不得熟悉的響動——它們當年被畫出來時,可沒少聽戲班敲鑼打鼓!”她沖唐奇擠擠眼,“現在該你了,繪魂手!”
“紅袖!”唐奇突然喊了一嗓子。
人群里擠過來個抱琵琶的姑娘,指尖還沾著琴松香。
她沖唐奇點頭,琴弦輕顫,清越的《平沙落雁》漫開——原本暴躁的《最后的晚餐》里,耶穌的手竟緩緩垂落,黑蜘蛛們順著畫框爬回銀袋,“靈韻琴曲能安撫靈韻鏈的躁點,我試過!”
唐奇的繪魂眼突然亮得刺眼。
他望著眼前的混亂:李清貞在調配穩定劑時順手撒了把磷粉,地面騰起幽藍火光;上官樂的鳥鳴里混進了戲文唱詞,“說什么圣像莊嚴,倒不如看我這出《群魔亂舞》——”;紅袖的琴音像根細針,正輕輕挑開靈韻鏈的死結。
“原來如此!”他突然笑出聲,把懷里的殘卷塞進小鹿懷里,“小鹿,把那盒金粉給我!清貞,你的‘靈韻引導粉’借半瓶!樂姐,等下唱《牡丹亭》的調子,但把‘良辰美景’改成‘靈韻歸位’!紅袖,琴音轉商調!”
眾人一愣,卻見唐奇單膝跪地,用指尖蘸著金粉在青石板上畫——不是傳統的靈韻引導線,而是盤繞的蛇形,間或穿插煉金符號,又在拐點處畫了個簡筆戲子臉譜。
李清貞眼睛一亮,立刻撒出引導粉,金色粉末順著線條流淌,像活過來的河流;上官樂的唱詞陡然拔高,“則為你靈韻亂,我把那章法翻——歸位!歸位!”聲波震得房檐的瓦當直顫;紅袖的琴弦“錚”地一聲,商調的清冽裹著琴音,恰好接上聲波的尾韻。
三種靈韻能量在半空相撞,竟泛起彩虹色的光膜。
暴走的《圣徒持燭圖》里,黑霧開始倒流;《牧羊女》的毒蛇縮回木杖,羊毛團“噗”地癟成原樣;《最后的晚餐》重新貼回墻面,猶大的銀袋叮鈴作響,這次掉出的是亮晶晶的銀幣。
“成了?”小鹿瞪圓眼睛。
唐奇卻捂住太陽穴——繪魂眼里,金線突然連成更清晰的脈絡,他看見母親的影子,在記憶里的繡繃前低頭,繡針穿梭的軌跡竟與他剛才畫的引導線如出一轍。
“母親……”他喃喃,“你當年用繡線織靈韻結界,原來早就在教我,藝術本就該……”
“彼此交融。”
沙啞的聲音從風里飄來。
唐奇抬頭,就見穿灰布長衫的流浪藝人風吟站在街角,懷里抱著把缺了弦的舊琴。
他的眼睛在陰影里發亮,“這場風暴不是天災,是有人用‘靈韻共振器’引爆了混亂——他們想讓所有人相信,民間藝術只會帶來崩壞。”
“誰?”李清貞的煉金炮“咔嗒”上膛。
風吟卻笑了,指節叩了叩腰間的酒葫蘆:“真正的風暴還在后頭。不過……”他拋來一片殘卷碎片,邊緣焦黑,“你們要找的答案,在城南老染坊的地下藝庫。記住,別信教會的‘原初藝理’——那是他們篡改過的。”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就被一陣風卷走,只留下酒氣與若有若無的琴音。
唐奇捏著殘卷碎片,上面的字跡讓他心跳漏了一拍——“崩壞殘卷”四個小字,正是母親當年在他手心寫過的。
風暴不知何時停了。
街道上的畫靈重新安靜下來,《圣徒持燭圖》的圣徒又垂下眼睫,《牧羊女》的羊毛團軟乎乎地趴在腳邊。
上官樂踢了踢地上的金粉,突然笑出聲:“剛才那招‘三藝合璧’,夠教會的老學究們罵半年‘邪道’了。”
“罵就罵唄。”唐奇摸了摸懷里發燙的殘卷,望向城南方向。
老染坊的位置他記得,小時候常跟著母親去染絲線,后墻根有塊凹進去的磚,按三下會響……
“唐先生?”小鹿扯了扯他的衣袖,“接下來我們要……”
“找地下藝庫。”唐奇打斷他,嘴角翹起,“風吟說得對,這不是結束。”他把殘卷貼在胸口,能清楚感覺到它的震顫,像在回應某種召喚。
月光重新變得溫柔,照在青石板上的引導線殘痕上,那些金粉與煉金符號、戲子臉譜交疊的圖案,在夜色里泛著微光——像極了母親繡繃上的第一針。
“是開始。”他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