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推開周墨白私人畫室雕花木門時，鼻尖先撞上了松節油混著血銹的氣味。

“唐兄弟來得正好。“穿月白錦袍的男人從畫架后轉出來，指尖還沾著未干的群青顏料，“聽聞你對新藝理頗有微詞？

我這剛完成的《圣徒升天圖》，正缺個懂行的品鑒。“

周墨白抬手掀開罩畫的絲絨布。

唐奇的繪魂眼瞬間刺痛——畫面里十二位圣徒踩著金云飛升，衣袂翻卷處的靈韻脈絡卻像被揉皺的蛛網，每根金線里都纏著半透明的細線，那是......

“周畫宗這是新創的'靈魂復調'？“唐奇瞇眼，指尖虛點畫面右下角那個捧著圣杯的小圣徒，“不過這'復調'里混的可不是靈韻。“他頓了頓，故意用市井俚語：“倒像是拿別人的魂兒當線，織自己的畫。“

周墨白的笑容僵在嘴角。

他身后的助手洛桑猛地攥緊袖中水晶瓶，瓶里漂浮的靈韻線突然扭曲成蛇形。

“唐兄弟說笑了。“周墨白轉身撥弄銅燭臺，暖黃火光掠過他眼角細紋，“藝理本就該推陳出新。“他指節叩了叩畫框，“這畫的靈韻結構，可是能同時容納七重意識——“

“七重？“唐奇突然笑出聲，“周畫宗當這是菜市場疊羅漢呢？“他湊近畫面，繪魂眼捕捉到圣徒耳后若隱若現的墨點，“您看這第三排圣徒的耳垂，是不是和瑪格麗特夫人上個月失蹤的貼身女仆有幾分像？“

洛桑的水晶瓶“咔“地裂開道縫。

周墨白的手指在燭臺上掐出青白印子，再抬頭時又恢復溫文：“唐兄弟既然看出門道，不如試試破我的靈韻封印環？“他抬手畫了個半圓，畫室四角的青銅燈臺驟然亮起幽藍光芒，“若能破了這陣，我便信你有資格談藝理。“

唐奇摸著腰間褪色的布包——那是母親留下的童謠本。

他翻開泛黃的紙頁，哼起童年最熟的調子：“月光光，照瓦墻，阿娘繡朵并蒂蓮......“

靈韻封印環的藍光開始搖晃。

畫中圣徒的眼睫輕輕顫動，那個小圣徒的圣杯里突然溢出清水，在畫布上暈開個小水洼。

周墨白的瞳孔驟縮——他分明在封印環里設了三重鎖，這破童謠怎么比煉金術師的酸液還管用？

“唐先生！“

急促的低語從畫室后窗傳來。

老金佝僂著背擠進來，懷里揣著本油浸的賬冊，手背上還沾著蠟油：“我偷翻了周畫宗的暗柜......“他翻開賬冊，泛黃紙頁上密密麻麻寫著“實驗體07“、“靈魂抽取進度63%“，“當年我給夫人管沙龍時，總聽閣樓有哭聲......“老人聲音發顫，“后來那些人就成了畫里的影子。“

唐奇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想起瑪格麗特帕子上半朵牡丹——原來那些貴婦求的“青春永駐“，是拿別人的魂兒填自己的畫。

“唐兄弟好雅興。“周墨白的聲音從背后飄來，“不過我這封印環......“

“破了。“唐奇轉身，指著墻角燈臺。

幽藍光芒不知何時褪成了淡紫，圣徒們的衣袂正隨著童謠節奏輕擺，“您這靈韻鎖得太死，像捆粽子似的——“他晃了晃童謠本，“可人心這東西，越捆越要往外鉆。“

洛桑的水晶瓶“砰“地炸成碎片。

周墨白盯著滿地藍芒，突然笑了：“既然唐兄弟這么會看畫，不如今晚瑪格麗特夫人的宴會上，當眾給大家講講？“他拍了拍唐奇肩膀，“我也想看看，被教會驅逐的畫匠，能畫出什么驚世之作。“

宴會廳的水晶燈把唐奇的影子拉得老長。

他站在鋪著雪緞的畫案前，看著周墨白新掛的《圣徒升天圖》下，瑪格麗特夫人正用帕子掩著嘴笑——那帕子上，半朵牡丹終于完整了。

“唐先生不是說我的畫缺乏靈氣？“周墨白端著銀杯，“不如現場作一幅，讓大家評評？“

“行啊。“唐奇隨手扯過塊粗布當畫布，“但我有個條件——“他盯著周墨白泛紅的眼尾，“若我贏了，您得讓我進圣像塔看'原初藝理'真跡。“

賓客們倒抽冷氣。周墨白的指節捏得發白，卻還是笑：“依你。“

狼毫蘸滿藤黃，唐奇在粗布上勾出個戴斗笠的牧童。

他想起小時候蹲在巷口看貨郎畫糖人，想起母親繡繃上跳動的靈韻，指尖的靈韻順著筆鋒淌進畫里——那是最原始的、未經雕琢的童真。

“牧童遙指杏花村。“唐奇輕聲念出詩，筆鋒在遠處點出幾簇淡粉。

畫中牧童的斗笠突然動了。

他歪著腦袋，脆生生道：“那位圣徒叔叔的耳朵，怎么和王嬸家走丟的阿秀一模一樣呀？“

滿廳寂靜。

瑪格麗特的帕子“啪“地掉在地上，露出完整的并蒂牡丹——那是用兩個人的魂兒繡的。

周墨白的銀杯裂成兩半。

他死死盯著唐奇的畫，喉結動了動：“不過是取巧......“

“周畫宗看漏了。“唐奇翻轉畫布，背面用炭筆歪歪扭扭刻著一行字：“你母親也曾這樣挑戰過我們。“

血液轟地沖上頭頂。

唐奇想起母親被押上刑場那天，她繡的并蒂蓮帕子飄到他腳邊——帕子背面，也有這樣一行模糊的刻痕。

“唐先生？“李芙的聲音從廳外傳來，“拍賣行來消息......林七師兄他......“

唐奇攥緊畫布，指節發白。

圣像塔的尖頂在窗外投下陰影，像把懸著的刀。

他突然明白，母親當年繡的不只是帕子，更是一把鑰匙——而他，終于摸到了鎖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