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的青布衫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幾乎是撞開拍賣行后門的，李芙跟在后面連鞋跟都跑掉了一只——剛才在宴會廳，她攥著他衣袖的手直發抖，說“林七師兄被抬回來時，眼球是青灰色的，像泡了百年的老茶渣“。

“清貞！“唐奇踹開儲藏室的門，濃重的艾草味裹著焦糊氣撲面而來。

李清貞正蹲在草席邊，她的月白圍裙沾著褐色藥漬，發間的銀簪歪到耳后，左手還捏著半管沒擠完的靈韻膠。

草席上的林七像團被揉皺的紙。

他往日總梳得油亮的分頭全散了，額角有塊青紫色的淤痕，最駭人的是他的右手——五指蜷曲成爪狀，指甲縫里嵌著暗紅的靈韻殘渣，像剛從凝固的血里撈出來。

“別急著湊過來。“李清貞扯住唐奇的手腕，指尖涼得像冰錐，“他體內的咒術在跟圣像塔共鳴。

我剛才用探靈鼠試過，那玩意兒順著鼠須爬到我煉金爐上，把三百年的玄鐵坩堝燒出個窟窿。“

唐奇的繪魂眼突然發燙。

他盯著林七眉心那點幽藍，靈韻脈絡在視網膜上浮現：黑色咒紋像活了的蜈蚣，正順著林七的血管往心臟鉆，而每根蜈蚣的尾巴都系著根金線——金線另一端，分明是圣像塔尖那輪被烏云遮住的月亮。

“童真諧振法。“唐奇突然扯下脖子上的銅哨——那是母親當年繡并蒂蓮時，用剩下的絲線給他編的，“我需要他回憶最純粹的快樂。“

李清貞挑眉：“你確定？

上回用這招，你把隔壁賣糖畫的老張頭弄哭了，說看見自己三歲時尿炕被他媽追著打。“

唐奇沒接話。

他含住銅哨輕輕一吹，清亮的哨音在儲藏室里打旋。

林七的睫毛顫了顫，指尖開始抽搐。

唐奇湊近他耳邊，聲音放得像哄小孩：“記得上個月在醉仙樓？

你說要給我看你新收的明代古硯，結果掀開布包——“

“是只三花小貓！“林七突然呻吟出聲，眼皮下的眼珠急速轉動，“它...它把硯臺當貓砂盆，你說要畫幅《貍奴戲墨圖》，結果畫到一半——“

“畫到一半你打翻了我的朱砂罐。“唐奇的喉結動了動。

他看見林七的靈韻里浮現出畫面：青瓦白墻的小院，穿粗布衫的少年蹲在井邊，往破碗里倒魚湯，一只花斑貓蹭著他的褲腳。

可下一秒，畫面突然扭曲——

少年被推進泛著綠光的房間，白大褂的人舉著刻刀逼近：“實驗體0號，這次我們試試靈魂復調。“

“圣徒療養院！“唐奇踉蹌后退，撞翻了墻角的藥柜。

李清貞接住他要摔的銅哨，指尖觸到他掌心的冷汗：“怎么了？“

“他的記憶里有...有教會的秘密實驗。“唐奇盯著林七指甲縫里的殘渣，突然想起宴會上周墨白泛紅的眼尾——那是長期使用靈韻透支劑的癥狀，“清貞，他體內的咒術...是不是混了新藝會的東西？“

李清貞的瞳孔驟縮。

她抄起桌上的玻璃試管，里面的紫色藥劑突然沸騰成血紅色。“操。“她罕見地爆了粗口，“教會的'鎖魂釘'和新藝會的'靈印咒'，這是要把他當人形鑰匙孔！“她轉身沖向煉金臺，金屬靴跟敲得地板咚咚響，“我得啟動三重屏障，否則等月升到圣像塔頂——“

“轟！“

窗外突然騰起沖天火光。

唐奇撲到窗邊，看見沙龍方向的夜空被染成橙紅色，連月亮都成了血色。

李芙的聲音從樓下炸響：“沙龍失火了！

老金還在里面！“

三人趕到時，沙龍的雕花木門已經燒穿了。

唐奇用繪魂眼掃過濃煙，看見老金蜷在地下畫室門口，后背的錦緞馬甲燒得只剩布條，左手死死攥著半張紙。

“老金！“唐奇跪下來，把他抱進懷里。

老金的臉黑得像鍋底，卻還在笑，露出兩排白牙：“唐...唐先生，我就說...那幅《春山圖》不該掛在...掛在西墻...“他的手突然收緊，半張紙刺進唐奇掌心，“小...小心林七...“

老金的頭一歪。唐奇摸他的脈搏，只摸到一片冰涼。

李清貞用冰系魔藥澆滅周圍的火，李芙舉著防風燈蹲在灰燼里翻找。

突然她輕呼一聲：“唐奇，看這個！“

半幅未燒盡的壁畫攤在焦土上。

畫中是個穿白大褂的背影，右手舉著刻刀，左手攥著塊靈韻水晶——那水晶的形狀，和林七指甲縫里的殘渣一模一樣。

“他說過自己不屬于圣像衛，也不屬于新藝會。“唐奇捏著半張紙條，上面的字跡被燒得殘缺不全，“可現在...“

“唐先生！“樓上突然傳來李芙的尖叫。

林七站在樓梯口。

他的眼睛完全變成了青灰色，嘴角掛著詭異的笑，左手按在胸口——那里的皮膚下，一道金色的靈韻紋路正在蔓延，像條活過來的龍。

“我是實驗體0號。“林七的聲音像兩個不同的人在說話，一個是他自己，另一個沙啞得像生銹的齒輪，“你們看到的實驗數據，都是我泄露的。

但我沒想到...“他的笑容突然碎裂，眼淚混著黑血往下淌，“他們用我的身體...做第一個復調樣本...“

“林七！“唐奇撲過去，卻在觸到他肩膀的瞬間被彈開。

林七的身體像團灼熱的火，他能清晰看見那些咒紋正順著血管往心臟匯聚，金線的另一端，圣像塔的尖頂在夜空中泛著冷光。

“唐奇！“李清貞的煉金炮已經上膛，“他現在是活體咒陣，必須——“

“不！“唐奇吼道。

他看見林七的靈韻里，那只三花小貓正叼著他的褲腳，像很多年前那個蹲在井邊的少年。

林七的身體晃了晃，青灰色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清明：“唐...唐奇，圣像塔的...鑰匙在...“

話音未落，林七直挺挺倒了下去。

他胸口的靈韻紋路終于完整，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光——那是靈魂復調完成的標志。

唐奇蹲下來，把林七的頭抱在膝上。

李芙遞來毛毯，被他輕輕推開。

李清貞的煉金炮還指著空氣，金屬炮管微微發顫。

“周墨白要的不是原初藝理。“唐奇的聲音輕得像嘆息，“他要的是能承載復調靈魂的容器。

而林七...“

“而林七是第一個成功的。“李清貞接口道。

她突然扯下沾血的圍裙，扔進火里，“現在周墨白肯定知道我們發現了，他的人很快就會——“

“砰！“

院外傳來馬匹的嘶鳴。

唐奇抬頭，看見街角的燈籠被風吹得搖晃，照出幾個穿黑斗篷的身影。

為首的那個舉起了十字弩，月光在弩箭上劃出冷光。

“走！“李清貞拽著唐奇的胳膊往巷子里跑，“去吳三娘的畫坊！

她的閣樓藏過前朝太子，周墨白的人找不到！“

唐奇最后看了眼倒在地上的林七，把老金的半張紙條塞進懷里。

夜風卷起灰燼，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知道，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而吳三娘的畫坊里，藏著他母親當年留下的最后一幅繡品。

那幅繡品的背面，或許藏著能解開所有秘密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