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的露水順著松針滴在唐奇后頸，他裹緊外袍蹲在篝火旁，懷里的殘卷被月光鍍上銀邊。

拓印的“靈魂復調“草圖在風里簌簌作響，與母親留下的舊紙頁摩擦出細碎的沙沙聲——這是他逃出圣像塔后第三次比對，指尖在兩張紙的重疊處突然頓住。

“李芙，火折子。“他聲音發緊。

情報官蹲過來時，看見他指腹正壓著草圖邊緣一道若有若無的波浪線，“你看這個靈韻波動模式......“

李芙的指尖剛要觸碰，殘卷突然泛起暖黃光暈。

唐奇倒抽一口涼氣——母親的字跡在紙背浮現，歪歪扭扭的筆畫像極了他七歲時在灶灰上畫的云：“小奇，畫畫要像吃糖糕，第一口最甜的心思要滲進紙縫里?！?

“童真諧振法?！八貜?，記憶突然被扯回繡坊后巷的矮灶前。

那時母親總握著他的手，用燒火棍在灰里畫歪脖子樹、圓眼睛的貓，說“越沒規矩的畫，越能勾住人心底的靈韻“。

而草圖上那道波動，竟與當年灶灰里的歪線弧度分毫不差。

“唐先生？“

瑪格麗特的聲音從樹后傳來。

她裹著上官樂的戲服，鬢角的白發被篝火映得發亮，手里攥著塊烤糊的紅薯。

方才還在發抖的手指現在穩穩的，像個真正的繡娘：“我能......坐這兒嗎？“

唐奇拍拍身側的石頭。

瑪格麗特坐下時，繡著牡丹的帕子從袖中滑落——正是畫里那個小丫頭舉著的帕子?！爸芟壬侨齻€月前到沙龍的?！八Я丝诩t薯，焦糊味混著松木香，“他說我有'完美的靈韻容器'，能裝下十七歲的靈魂。

可每次畫完像，我總在鏡子里看見......“她突然頓住，指尖輕輕撫過帕子上半朵牡丹，“看見繡繃前的自己，眼淚滴在絲線里。“

唐奇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畫布被刮開時，瑪格麗特眼底迸出的光——那不是貴婦的矜持，是十四歲繡娘第一次繡出完整花瓣的雀躍?！八诔殡x你的'自我'?！八钢輬D上糾纏的靈韻線，“復調術不是讓你變年輕，是把你的本真揉進畫里，再用假靈魂填進去?！?

“所以我總覺得......“瑪格麗特突然捂住嘴，眼淚砸在紅薯上，“覺得心里空了一塊，像被人偷了最寶貝的針線筐?！?

林外突然傳來石子滾動的脆響。

李芙瞬間站起，腰間短刃出鞘半寸。

唐奇把殘卷塞進懷里，抄起根燒得通紅的樹枝——這是他能畫出靈韻陣的最便捷工具。

“是我！“上官樂的聲音混著口技模仿的夜鶯啼叫，從樹影里晃出來，折扇敲著腰間的銅鈴，“清貞姐在東邊五里設了煉金屏障，洛桑那老小子的靈韻追蹤最多到這兒。“她湊近篝火，瞥見瑪格麗特手里的帕子，眼睛一亮，“喲，這帕子針法是城南繡坊的'纏絲扣'！

我祖母當年......“

“先別說這個。“李芙打斷她，指尖抵著太陽穴，“靈韻殘留的軌跡指向西南方向廢棄的石磨坊。“她頓了頓，眉峰微蹙，“但......有點奇怪，像是故意留下的。“

“陷阱？“唐奇把樹枝在地上畫了個圈，火星濺起又熄滅，“去看看?！?

石磨坊的霉味比唐奇想象中更重。

李芙的短刃挑開蛛絲時，他注意到墻根有新鮮的靈韻灼燒痕跡——是洛桑常用的封印術。

兩人剛跨過門檻，地面突然震顫，空氣里泛起刺癢的靈韻逆流。

“退后！“李芙拽住他的衣領往旁一撲。

唐奇摔在滿是麥殼的地上，看見頭頂的橫梁正滲出幽藍光芒，像無數條蛇吐著信子往下鉆。

“靈韻逆流陷阱！“他反應過來時，能量已經裹著風聲砸向腳邊。

千鈞一發之際，他抄起地上的水洼，指尖蘸著泥水在石板上飛畫——歪歪扭扭的螺旋線，像極了小時候在院墻上畫的太陽。

“這什么鬼畫？“李芙壓在他身上，短刃幾乎要戳進他肩膀。

“童真諧振法！“唐奇吼得脖子通紅，“我娘說過，最沒規矩的畫能破最精巧的陣！“

螺旋線突然泛起金光。

逆流的靈韻像撞進棉花堆，順著螺旋咕嚕嚕往下鉆，在石板上燒出個焦黑的洞。

洛桑從二樓跳下來時，正看見自己的陷阱像被扎破的氣球，“砰“地散成星點。

“唐畫匠好手段?！奥迳５慕鸾z眼鏡裂了道縫，“但你們以為......“

“以為就這一個陷阱？“唐奇翻身坐起，泥水順著下巴滴在領口，“抱歉，我小時候在泥里畫的圈，能困住三條野狗呢。“

李芙用刀背敲了敲他的腦袋：“先高興太早?！八噶酥嘎迳Ｄ_邊——那里躺著半塊被踩碎的符紙，“他在報信?！?

眾人在返回營地的路上商量對策。

上官樂的折扇敲得噼啪響：“要我說，直接殺進圣像塔！

本姑娘帶戲班扮成唱經團，保證能混過守衛！“

“你上次扮唱經團，把《圣母頌》改成《糖糕甜》，被追著打了三條街?！袄钋遑憦臒捊鹣淅锾痤^，手里的試管正冒著彩虹煙，“還是兵分兩路穩妥。

唐奇、李芙偽裝搬運工混外圍；我和上官守著瑪格麗特，順便在沙龍布防。“

唐奇摸出塊畫滿童畫的布帕，塞給瑪格麗特：“若我們三日未歸，把這貼在你那幅畫像上。

我娘說過，童真能破虛假，說不定能喚醒被抽走的本真。“

瑪格麗特鄭重接過，帕子上歪歪扭扭的太陽似乎亮了亮。

月上中天時，唐奇和李芙混在運糧隊里接近圣像塔。

他扛著麻袋，肩膀被壓得生疼，卻在麻袋縫里偷偷觀察守衛——三個騎士，兩個捧著酒壺，一個正用劍尖挑著烤雞。

“機會來了?！袄钴降穆曇魪难揽p里擠出來，“他們換班還有半柱香。“

倉庫的木門吱呀作響。

唐奇剛把麻袋摞上貨架，就聽見皮靴踏地的聲音。

他和李芙同時僵住——周墨白的青竹紋廣袖正從貨堆后轉過，手里的白玉鎮紙泛著冷光。

“深夜搬運？“周墨白的聲音像浸在冰里，“圣像塔的糧隊可從不在子時運貨?！?

唐奇的手心沁出冷汗。

他瞥見墻角有截炭筆，突然彎腰撿起，在墻上“唰唰“畫了幅《圣徒受難圖》——圣徒的腦袋畫成了守衛的圓胖臉，十字架下還蹲著只叼雞腿的狗。

“噗?！白钅贻p的守衛沒忍住笑出聲。

另一個守衛湊過來看，拍著大腿直咳嗽：“這圣徒像我二舅！

那狗不就是馬廄的阿黃嗎？“

周墨白的臉瞬間鐵青。

趁他轉身呵斥守衛，李芙像影子般貼上門縫，指尖彈出枚指甲蓋大的符紙——靈韻竊聽符“叮“地嵌進木縫，發出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輕響。

“走。“李芙拽他的衣角。

兩人剛摸到門閂，洛桑的聲音突然從頭頂傳來：“兩位要去哪兒？“

唐奇抬頭，看見洛桑站在貨架頂端，懷里抱著個水晶瓶。

月光透過瓶口，照出里面漂浮的靈韻線——正是他們拓走的“靈魂復調“草圖。

“你們以為偷走的是樣本？“洛桑推了推裂了縫的眼鏡，“那只是個誘餌?！?

地面開始震動。

唐奇聽見墻上傳來細碎的“咔嗒“聲——所有壁畫的眼睛都在轉動，圣母的瞳孔變成幽藍色，天使的翅膀滲出黑血。

“快跑！“李芙拽著他撞開門。

守衛們的驚呼聲被甩在身后，唐奇回頭的瞬間，看見周墨白正對著壁畫低語，嘴角勾起的弧度，像極了圣像塔頂層那幅扭曲的《最后的晚餐》。

他們跌進巷口的陰影里時，李芙的手按在他胸口：“竊聽符截到密令......月蝕之夜，圣像塔頂層。“她的聲音發顫，“周墨白要舉行儀式......而他的私人畫室，藏著更關鍵的東西。“

唐奇摸了摸懷里的殘卷。

母親的字跡在黑暗中若隱若現，而遠處圣像塔的尖頂，正有幽藍光芒刺破云層。

他突然想起瑪格麗特帕子上的半朵牡丹——有些東西，該讓它們完整了。

“走?！八牡羯砩系幕?，“去會會周畫宗?！?

（暗處，洛桑的水晶瓶突然炸裂。

周墨白撫摸著壁畫上圣母的臉，嘴角笑意更濃：“唐奇，我等你很久了?！爱嬍议T后，一幅未完成的肖像正在滲出靈韻，畫中人的眉眼，竟與唐奇有七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