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的青石板被馬蹄聲震得發顫，唐奇把老金塞來的油布包往懷里又按了按。

李芙扛著的木箱在肩頭壓出紅印，斗笠邊緣垂下的麻線掃過他手背——這是他們約定的“啟動”暗號。

“搬運工！”圣像塔外的守衛用長槍挑起唐奇的斗篷，鐵銹味直鉆鼻孔，“月前瑪格麗特夫人訂的靈韻畫布？”

“回大人話。”李芙悶著嗓子應，木箱底磕在石階上發出“咔嗒”響，“夫人要趕在月蝕前完成青春永駐像，咱們連夜從黑市畫坊扛來的。”她故意踉蹌半步，木箱縫隙里漏出半卷畫布，金線繡的“圣像委員會特供”在月光下閃了閃。

守衛的長槍垂了幾分。

唐奇盯著對方甲胄上的圣像徽章，喉結動了動——那徽章邊緣的靈韻紋路，和老金賬冊里“實驗體47號”的記錄完全吻合。

他掌心沁出冷汗，指尖悄悄勾住斗篷下的炭筆——母親筆記里說過，圣像塔的靈韻防護最怕“無目的之筆”。

塔門吱呀打開的瞬間，唐奇差點被涌出來的靈韻氣浪掀倒。

穹頂懸掛的水晶燈不是燈，是成排的“靈韻鏡畫”，每幅畫都在緩緩旋轉，畫中風景隨著角度變換：前一步還是圣徒加冕，轉個身就成了地獄烈焰。

更詭異的是地面——青石板縫里爬出銀色光帶，正沿著他們的腳印編織成網。

“靈韻迷宮。”李芙的聲音從斗笠下飄來，木箱在她手里換了個方向，“鏡畫反射靈韻，地面光帶鎖路徑。周墨白這是防賊還是防鬼？”

唐奇的“繪魂眼”突然發燙。

那些旋轉的畫里，他看見重疊的靈韻脈絡：圣母的衣褶藏著咒文，魔鬼的犄角纏著封印。

最深處有根金線，像母親繡繃上的引頭線，牽著所有畫面的“魂”。

“童畫法則。”他低聲念，喉嚨發緊——十二歲那年，母親被押上火刑架前，塞給他半本燒了邊的筆記，“最簡單的線條，能破最復雜的靈韻。就像你小時候在灶王爺臉上畫貓胡子......”

李芙的手指在他手背輕輕一掐。

唐奇深吸口氣，從懷里摸出塊碎炭筆，在腳邊的青石板上畫了道歪歪扭扭的弧線。

地面的光帶突然頓住，像被踩了尾巴的蛇。

他又畫了朵五瓣小花，這次光帶開始倒退，沿著花莖縮回石板縫。

“走右邊第三個鏡畫。”唐奇扯了扯李芙的斗篷，“那些畫在怕孩子的筆觸——周墨白再厲害，也學不會我娘教的‘天真’。”

塔頂密室的門是塊會呼吸的油畫。

唐奇剛伸手，畫里的圣徒突然睜開眼，瞳孔是兩個黑洞。

李芙的木箱“砰”地砸在門上，箱蓋裂開條縫，露出里面成捆的《藝理總綱》殘卷——都是她從教會檔案庫偷來的被篡改版本。

畫中圣徒的瞳孔劇烈收縮，門“咔”地彈開。

密室比唐奇想象的小。

正中央立著幅未完成的巨幅肖像，畫布足有三人高，畫中人的臉卻在不斷重疊：有老金顫抖的手，有被燒死的繡娘（他母親？

需要確認），有上個月在黑市被圣裁隊拖走的年輕畫師......每重疊一次，畫框就滲出金色靈韻，滴在下方的水晶臺上，臺上擺著個玻璃罐，里面浮著團幽藍的光——是靈魂。

“靈魂復調......”唐奇的炭筆“啪”地斷成兩截。

他想起老金說的“靈韻樣本”，終于明白周墨白在做什么：把藝匠的靈魂像調顏料似的混在一起，合成新的藝理核心，這樣教會就能永遠壟斷靈韻規則。

畫中人的臉突然轉向他，其中一張竟是瑪格麗特夫人——那個總在沙龍里抱怨“青春留不住”的貴族太太，此刻在畫里笑得空洞。

“不許碰它！”

風從背后刮來。

洛桑的凈化杵砸在唐奇腳邊，地面裂開蛛網般的咒陣。

這個周墨白的助手平時總像塊溫吞的玉，此刻眼里泛著病態的紅，“周大人說過，你這種邪眼，該和那些瘋子藝匠一起，變成圣像的養料！”

唐奇被咒陣震得踉蹌，后背撞上畫布。

畫中重疊的面孔突然發出尖叫，他的“繪魂眼”看見，每道靈韻都在掙扎，像被線纏住的蝴蝶。

母親筆記里的字突然浮現在眼前：“靈韻諧振，需以心引心。”他摸出懷里的碎炭筆，在畫布邊緣歪歪扭扭添了朵小花——和在塔底畫的那朵一模一樣。

畫布震顫起來。

瑪格麗特的臉從重疊的人群中沖出來，她的手指穿透畫框，掐住洛桑的手腕：“這是我！這是我！”貴婦的珍珠發簪掉在地上，露出鬢角的白發，“他們說畫完這張像，我就能永遠十七歲......可為什么我總夢見個穿藍布裙的姑娘，在繡繃前掉眼淚？”

唐奇抓住她的手，按在畫中自己的臉上：“抹去靈韻涂層，你就能看見自己。”瑪格麗特的指甲劃破畫布，金色靈韻像血一樣滲出來。

當最后一道金漆被刮掉，畫里的臉變成了個扎羊角辮的小丫頭，正舉著繡了半朵牡丹的帕子笑。

“秀秀......”瑪格麗特跪坐在地，眼淚把裙角染成深色，“我是秀秀，住在城南繡坊，十四歲那年被夫人買去當繡娘......原來我不是空的，我不是空的......”

塔頂的警鐘突然炸響。

周墨白的聲音順著樓梯滾上來：“洛桑！啟動自毀！絕不能讓他們帶走復調樣本！”唐奇看見水晶臺上的玻璃罐開始龜裂，幽藍靈魂正被抽進畫框。

他扯下外袍裹住畫布，李芙抄起木箱里的殘卷砸向咒陣——那些被篡改的藝理典籍遇靈韻就燃，火舌舔著洛桑的衣角，逼得他后退三步。

“跳窗！”李芙拽著瑪格麗特沖向窗戶，唐奇把畫布往懷里一裹，袖中殘卷突然發燙——是剛才拓印的“靈魂復調”草圖。

風灌進領口，他看見塔下的陰影里，上官樂的折扇在月光下一閃，戲班的馬車正掀開篷布，露出里面堆成山的戲服和口技道具。

“你還記得那句話嗎？”李芙的聲音被風聲撕碎，“原初藝理將在月蝕之夜重現......現在，我們知道了它的代價。”

唐奇摔進馬車里的戲服堆時，懷里的殘卷角硌得胸口發疼。

他借著月光翻開，在拓印的草圖邊緣，有行褪色的小字，是母親的筆跡：“唯有天真，能破一切虛假之藝。”

馬車碾過碎石路的顛簸中，唐奇摸著那行字笑了。

他想起小時候蹲在灶前，母親握著他的手畫歪歪扭扭的灶王爺，想起老金顫抖的手，想起瑪格麗特哭著喊“秀秀”......月蝕之夜還沒到，但有些東西，已經在他心里重新生長。

車外傳來上官樂的唱詞，混著口技模仿的馬蹄聲：“都說畫里戲文假，誰料戲里畫更真——哎唐先生，您懷里那畫布怎么還在抖？莫不是畫里的秀秀要爬出來和咱們喝杯茶？”

唐奇低頭，看見畫布邊緣的小花正在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