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圣詠廣場時，唐奇正啃著半塊冷掉的可頌。
他原本打算去千面戲班找上官樂對暗號，卻被廣場中央那堵金漆剝落的百年壁畫勾住了腳步——倒不是壁畫多精美，而是教會新刷的“圣徒感化暴民“圖里，幾個農夫的衣褶畫得像被狗啃過，這讓他手癢得直摸懷里的炭筆。
“嘿！
那穿灰斗篷的！“街角賣烤栗子的老婦突然喊了一嗓子，“你脖子后邊那光咋回事？“
唐奇剛要摸后頸——那枚隨心跳發燙的靈韻印記，突然聽見頭頂傳來金箔撕裂的脆響。
他抬頭的瞬間，壁畫上那身銀甲騎士的護心鏡“嗡“地炸開，暗紅靈韻如蛇信子竄出畫框，騎士持劍的手臂竟從墻面“長“了出來！
“快跑！“有人尖叫。
唐奇被人流撞得踉蹌，卻逆著人群抬頭。
繪魂眼自動展開，他看見壁畫表層的靈韻脈絡像被熱油澆過的蛛網，正以騎士為中心瘋狂崩裂。
更詭異的是，那些斷裂的靈韻線竟纏上了騎士的手腕，將他整個人往現實世界拽——這哪是畫靈暴走？
分明是有人在強行把畫中存在往現實里扯！
“停下！“他扯著嗓子喊，可騎士的銀劍已經劈開空氣。
圍觀的胖商人被劍氣掀翻，烤栗子的銅鍋“當啷“砸在唐奇腳邊，滾出的熱栗子燙得他跳腳。
人群里不知誰喊了句“是邪道畫匠搞的鬼“，幾十雙眼睛唰地盯過來，雷歐的城防隊恰好從巷口沖進來，長矛尖齊刷刷對準了他。
“唐奇·亞伯拉罕！“雷歐的大嗓門震得房檐落灰，“上個月在教堂穹頂畫圣徒挖鼻孔，上周用菜湯在貴族桌布畫諷刺漫畫，現在又搞出畫靈暴動——“他抽出佩劍，“我早說過藝術歸教會管，你偏要——“
話音未落，騎士的劍尖已經擦著唐奇耳尖劈下。
他本能地滾進噴泉池，濺起的水花里，他看見騎士頭盔下空無所有——本該是臉的位置，浮著一團扭曲的靈韻，像被揉皺的羊皮紙。
“這不是普通畫靈！“他抹了把臉上的水，沖雷歐喊，“它被注入了活人怨念！“
“少扯淡！“雷歐揮矛刺向騎士，金屬卻像扎進棉花，“先把你捆了再說！“
唐奇剛要解釋，后頸突然劇痛。
他踉蹌著扶住噴泉邊的雕塑，繪魂眼不受控地睜開——眼前的世界變成了靈韻的海洋，而那騎士正拽著一根暗紅的線，線的另一端...是廣場西北角廢棄教堂的尖頂？
“抓住他！“城防隊員的手已經扣住他的肩膀。
唐奇剛要掙扎，騎士的銀劍突然穿透他的胸膛。
劇痛來得毫無征兆，他眼前一黑，墜入無邊的黑暗。
...
他是被嗆人的煙味熏醒的。
眼前是一堆正在燃燒的畫稿，火舌舔著《豐收節》的邊角，穿粗布圍裙的年輕畫匠正跪在地上，用手去撲火。
他手背的皮膚被燒得滋滋響，卻像感覺不到疼，只是瘋了似的把畫稿往懷里扒拉：“別燒...這是給孩子們的...他們沒見過真正的麥田...“
“卡洛·德雷克！“戴銀十字胸針的教會執事踹翻炭盆，火星濺在畫匠臉上，“圣像委員會早說了，民間技法不得用于圣像！
你竟敢在圣母像里畫賣魚婦的臉？“
“那是我娘！“年輕畫匠突然吼起來，“她賣了十年魚供我學畫！
圣母不該只穿金線織的袍子，她該知道魚腥味混著乳汁的味道！“
執事的皮鞭抽在他背上：“異端！把他的畫全燒了！“
火焰中，《豐收節》的麥穗突然泛起微光。
年輕畫匠的手指深深摳進泥土，靈韻從他指尖滲出，像無形的針線，將燒剩的畫灰重新縫合成完整的畫面。
他的眼睛變成了血紅色，聲音沙啞得像破風箱：“你們燒了我的畫，燒了我的心...那我就用靈韻養著它們，養到你們的圣像發霉，養到你們的十字架生銹——“
唐奇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畫面突然破碎，他看見無數個卡洛：在廢墟里重繪舊作的卡洛，在破教堂用木炭往墻上畫《賣魚婦圣母》的卡洛，最后是個頭發灰白的老人，正用帶血的手指在墻上畫騎士，邊畫邊笑：“看啊，我的騎士會替我報仇...替我殺盡那些說'不行'的人...“
“他們奪走了我的一切！“
最后的嘶吼震得唐奇猛地睜眼。
他躺在城防隊的臨時醫療帳篷里，雷歐正揪著醫官的衣領吼：“他咋還不醒？
那騎士還在大街上砍遮陽棚呢！“
“我醒了。“唐奇撐起身子，后頸的印記還在發燙，“畫靈是卡洛·德雷克的怨念，他在教堂藏了幅未完成的壁畫。“
雷歐的手僵在半空：“老瘋子卡洛？
十年前被教會趕出去的那個？“他抓了抓絡腮胡，“行吧，就算你沒撒謊...你打算咋解決？“
“找到他。“唐奇摸出母親遺留的畫稿殘片——那是半朵用金線繡的牡丹，“他需要一個能理解'為什么要畫'的人。“
廢棄教堂的彩窗碎成星子，灰塵在光柱里跳舞。
唐奇在祭壇后的暗角找到了卡洛。
老人裹著發臭的麻袋，指甲里塞滿墻灰，正對著空白的墻面比比劃劃：“圣母的圍裙該是藍的...像我娘賣魚時圍的那塊...他們不讓...他們燒...“
“是《賣魚婦圣母》嗎？“唐奇蹲下來，把畫稿殘片放在地上，“我這里有半朵您可能認識的花——您當年在《豐收節》里畫過的，田埂邊的野牡丹。“
卡洛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
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在殘片上輕輕劃過，像在觸碰活物：“野牡丹...阿蓮總說我畫得比真花還艷...她走那年...我把花畫進了圣母圍裙...“
唐奇抽出炭筆，在地上勾勒出記憶里的輪廓：圓頂的教堂，穿粗布裙的婦人提著魚簍，裙角沾著水痕，背后是金黃的麥田。
卡洛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他從麻袋里摸出半截木炭，顫抖著補上婦人的眉眼——那是張和唐奇母親有幾分相似的臉，帶著市井里特有的鮮活。
“阿蓮...阿蓮...“卡洛的眼淚砸在畫紙上，“他們說圣母該端莊，可阿蓮笑起來會漏出虎牙...她給我送熱粥時，總說'小卡洛，畫你心里的，別管他們'...“
炭筆在兩人手中交替。
當最后一株野牡丹的花瓣被補上時，教堂外突然傳來金箔輕響。
唐奇沖出門，正看見圣詠廣場的壁畫上，騎士緩緩收回銀劍。
他盔甲上的暗紅靈韻褪成了溫柔的金色，像被春風揉散的晚霞。
人群爆發出歡呼。
索菲婭的魯特琴突然響起來，她清亮的嗓音蓋過喧鬧：“繪魂仲裁者，喚醒沉睡夢——“
雷歐撓著后腦勺走過來，把之前扣下的刻刀還給他：“雖然沒太懂...但你沒砍人，騎士也不鬧了。“他咳了兩聲，“以后...畫點正經的成嗎？“
唐奇望著卡洛被索菲婭扶走的背影。
老人手里還攥著那截木炭，正跟吟游詩人比劃著什么，臉上的笑紋像被春風吹開的湖面。
“我會畫正經的。“他輕聲說，“但首先，得讓'正經'能裝下更多心跳。“
夜風掀起他的斗篷，后頸的印記與遠處壁畫上的靈韻同時亮起。
唐奇摸出卡洛遺落的木炭——那截被握得發燙的筆桿上，還留著老人掌心的溫度。
他望著月光下的圣像委員會尖塔，輕聲道：“下次，我要看看你藏在畫里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