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的后背抵在禁藝館潮濕的石壁上,胸口的繪魂眼仍在發(fā)燙,像揣了塊燒紅的炭。
李芙攥著他手腕的手沁出薄汗,李清貞的煉金炮在腰間硌得生疼,上官樂的戲服裙擺掃過他靴面——這是他此刻能感知的全部現(xiàn)實。
但壁畫上那個由畫筆戲服組成的身影,還在他視網膜上灼燒。
“去試試。”李芙突然松開手,指尖點了點他心口,“剛才你和壁畫共鳴時,靈韻流動的軌跡和密檔里‘契約喚醒’的描述完全吻合。”她素來冷白的臉泛起薄紅,像雪地里濺了點朱砂,“眾藝之魂在等你。”
唐奇深吸一口氣。
月光從穹頂裂隙漏下來,在壁畫前鋪出片銀白的地。
他解下腕間藍布——那是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繡著并蒂蓮的舊物——輕輕蓋在地上當墊子。
跪下去時膝蓋撞在碎石上,疼得他抽了抽嘴角:“這破地方連個軟乎的草墊都沒有,眾藝之魂要是顯靈,我得先跟它投訴教會的裝修品味。”
“貧嘴。”李清貞嗤笑一聲,卻還是從煉金包里摸出個暖手爐塞給他,“捂捂手,靈韻傳導需要溫度。”金屬外殼還帶著她掌心的余溫,唐奇捏著暖手爐,突然想起母親繡繃旁總擺著的陶炭盆——原來有些習慣,真的會刻進骨頭里。
他閉上眼。
繪魂眼的金圈在眼皮底下旋轉,像被風吹亂的星圖。
靈韻從指尖涌出時,他聽見了流水聲——不是禁藝館外的護城河,是更清冽、更鮮活的,像無數(shù)筆尖蘸墨時的輕響。
“歡迎,繼承者。”
聲音像被揉碎的月光,裹著松節(jié)油的香氣鉆進耳朵。
唐奇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片由光構成的原野上:左邊是流動的油畫,筆觸粗糲的麥田在風中翻涌;右邊是懸浮的戲幕,水袖甩起的弧度凝成冰晶;頭頂飄著會唱歌的雕塑,大理石嘴唇開合間溢出豎琴聲。
正中央的身影比壁畫上清晰百倍:它的軀干是未干的畫布,四肢由雕刻刀與繡針編織,頭顱是半開的戲本,封皮上“眾藝”二字泛著鎏金光澤。
當它“看”向他時,唐奇聽見千萬種聲音同時響起——繡娘穿針的輕響,畫師洗筆的嘩啦,戲子吊嗓的婉轉,全在喊同一句話:“打破枷鎖。”
“我娘說我的眼睛是被選中的,”唐奇喉嚨發(fā)緊,“可教會說那是邪眼。”
“他們怕的從來不是眼睛,是眼睛能看見的真相。”眾藝之魂的“手”——其實是支沾著金粉的畫筆——輕輕點在他眉心,“看。”
畫面突然碎裂。
唐奇踉蹌著扶住旁邊的雕塑,卻發(fā)現(xiàn)那是母親的臉。
二十年前的繡坊里,年輕的繡娘正伏在繃子前,指尖的絲線泛著奇異的光。
她繡的不是教會規(guī)定的圣徒像,而是幅《市井百工圖》:挑擔的貨郎、補鍋的匠人、唱曲的盲叟,每個針腳都纏著靈韻,像活的。
“阿貞,幫我把這卷《繡靈引》藏進夾層。”母親突然抬頭,目光穿透二十年的時光,直直射進唐奇心里,“教會的人說私創(chuàng)繡法要燒手,可他們真正怕的是——”
門被踹開的巨響。
四個穿圣像衛(wèi)甲的人沖進來,為首的正是如今的圣像委員會大執(zhí)事阿爾伯特。
他盯著繡繃的眼神像狼,“原來你早發(fā)現(xiàn)了,原初藝理的鑰匙在刺繡里。”他抽出佩劍,劍尖挑起繡卷,“燒了她,燒了所有證據(jù)。”
“阿奇,跑!”母親撲過來時,唐奇看見她腕間的藍布——和他現(xiàn)在戴著的這塊,繡著同樣的并蒂蓮。
火焰竄起的剎那,他聽見母親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說:“你的眼睛,能看見被偷走的靈韻。”
“咳!”唐奇猛地睜開眼,禁藝館的霉味灌進鼻腔。
他臉上全是淚,李清貞正用煉金術手帕給他擦臉,李芙握著他發(fā)抖的手,上官樂舉著個紙人在他面前晃:“醒啦?剛才你哭成個小花貓,要不是李芙攔著,我都想給你畫個哭喪臉臉譜了。”
“我娘......”唐奇嗓音發(fā)啞,“她是為了保護原初藝理才死的。”
“我們知道。”李芙把密檔重新塞進他懷里,紙張邊緣還沾著他的淚痕,“所以現(xiàn)在——”
急促的馬蹄聲撞碎了夜的寂靜。
阿爾伯特的聲音穿透木門傳來:“封鎖所有出口!那邪道畫匠肯定還在館里!”
“變音符紙人!”上官樂早把戲箱甩在地上,指尖蘸著口脂在紙人額頭點了個朱砂印,“看好了,這是我新改良的‘圣像衛(wèi)cosplay版’!”她吹了聲尖哨,二十個紙人“刷”地立起來,每個都穿著和教會騎士一模一樣的甲胄,連頭盔上的十字紋都分毫不差。
“跟著我念——”上官樂捏著嗓子學阿爾伯特的公鴨嗓,“奉圣像委員會令,此處發(fā)現(xiàn)邪祟,無關人等速速撤離!”紙人們立刻扯著同樣的調子喊起來,此起彼伏的“撤離”聲撞在墻壁上,震得燭火直晃。
“走!”李清貞扛起煉金炮在前開路,李芙拽著唐奇的胳膊往側門跑。
經過壁畫時,唐奇下意識回頭,正看見眾藝之魂的“眼睛”——那簇由筆尖組成的光——沖他輕輕一顫,像在說“下次見”。
出了禁藝館后門,冷風吹得唐奇打了個激靈。
他摸向眉心,突然觸到一片溫熱——繪魂眼周圍不知何時多出圈新紋路,像被萬花筒投映的星軌,隨著他的心跳緩緩旋轉。
他試著抬手,指尖竟勾出道淡金色的靈韻線,那線飄到上官樂的戲箱上,戲服上的水袖紋突然活了,在夜風里飄出戲臺上的弧度。
“我去!”上官樂差點把紙人摔了,“你這是......給我的戲服開了自動甩袖功能?”
“藝階限制......被打破了。”李芙的聲音發(fā)顫,她掏出隨身攜帶的靈韻測度儀,水晶球里的光紋瘋狂跳動,“測度儀顯示你現(xiàn)在的靈韻復雜度......已經超過圣手三階的數(shù)據(jù)。”
唐奇盯著自己的手笑了。
月光下,他指尖的靈韻線又纏上了李清貞的煉金炮,炮管上的符文突然亮起來,比平時多了七道流轉的金芒。
“看來以后畫符不用專門調墨了,”他沖李清貞挑眉,“直接用靈韻畫,算不算你說的‘跨界融合’?”
“算!”李清貞拍著炮管大笑,“等回了藏畫窟,我給你調十罐不同顏色的靈韻穩(wěn)定劑,你愛怎么霍霍怎么霍霍!”
藏畫窟的燈是后半夜點亮的。
當唐奇帶著三人沖進來時,早等在里面的民間藝人們“轟”地圍上來——鑄劍師老周舉著燒紅的鐵鉗,繡娘阿秀攥著沒繡完的帕子,連總說“莫管閑事”的老琴師都抱著他那把裂了縫的七弦琴。
“聽說你們在禁藝館見著眾藝之魂了?”老周的大嗓門震得窯頂落灰,“是不是真能重燃藝火?”
唐奇沒說話。
他走到靠墻的舊木架前,抽出最底層的空白畫布——那是他攢了三年,專門等這一天用的。
“今天,”他展開畫布,回頭看向眾人,“我們畫一幅‘群藝共融圖’。畫里要有老周的劍紋,阿秀的繡樣,琴師的曲譜,上官的戲文......所有被教會禁過的,被燒過的,被說‘不合藝理’的。”
“我來調顏料!”李清貞已經支起了煉金爐,“加了星塵粉的金漆,能讓靈韻更鮮活!”
“我來寫戲文!”上官樂踩著條長凳爬上墻,“就寫‘百藝同輝,圣像無光’,押韻又解氣!”
“我記錄過程。”李芙的羽毛筆在羊皮紙上翻飛,“等這幅畫成了,就是最有力的證據(jù)。”
畫筆落下的瞬間,唐奇感覺有團火在胸口炸開。
老周用鐵鉗在畫布上烙出劍痕,靈韻順著燙痕爬滿整幅畫;阿秀的繡線穿進顏料層,針腳里滲出繡靈特有的柔潤光;琴師撥動琴弦,曲譜竟化作金色音符,飄進畫中人物的衣褶里。
當最后一筆——上官樂用口脂點的戲子丹唇——落下時,整幅畫突然泛起金光。
那光不是顏料的反光,是從畫里燒起來的,淡金色的火焰裹著靈韻,卻連畫布都沒烤焦。
老周伸手碰了碰火焰,掌心騰起細小的光花:“暖的,像當年我?guī)煾歌T劍時的爐火。”
“藝火重燃了。”李芙的眼淚滴在羊皮紙上,暈開團小墨花。
唐奇望著跳動的火焰,突然聽見遠處傳來鐘聲。
那鐘聲和平時的晨鐘不同,沉悶得像敲在棺材板上。
“圣藝大典。”李清貞的臉瞬間冷下來,“七年前他們用這鐘處死過第一個反抗的雕刻師,說是‘凈化墮落畫靈’。”
唐奇握緊了手里的畫筆。
火焰在他瞳孔里跳動,繪魂眼的新紋路轉得更快了。
他望著遠處被鐘聲震得搖晃的燈火,輕聲道:“七日后,他們要處決戰(zhàn)敗的‘墮落畫靈’。可他們不知道......”他轉頭看向身后還在驚嘆的藝人們,嘴角揚起抹弧度,“現(xiàn)在,該我們當裁判了。”
上官樂突然從墻上跳下來,手里多了張皺巴巴的請?zhí)?
她晃了晃,眼睛彎成月牙:“巧了,我剛讓人仿了份‘教廷觀察使’的身份證明。到時候......”
“噓。”唐奇笑著按住她的嘴,目光卻掃過窗外漸亮的天色,“先睡會兒。”他摸了摸眉心的契約紋路,“等圣藝大典那天,我們要讓所有被封印的靈感,都在他們的祭壇上——”
“炸個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