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藝檔案館的青銅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門楣上纏繞的靈韻鎖鏈像活過來的銀蛇。

唐奇扯了扯脖子上的圣像衛領結，領扣硌得喉結發癢——李芙給的制服顯然是按教會胖執事的尺寸裁的，他這套“新任典籍審查使“行頭松松垮垮，活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童。

“頭低著，別亂看。“李芙的聲音從面紗后漏出來，她扮作審查使的機要秘書，素白手套攥著偽造的調令，指節因用力泛白。

上官樂則套著繡金線的司祭袍，發間別著銀十字架，此刻正用口技模仿老學究的咳嗽聲，“咳咳——圣像委員會急調我們來核查異端，這門怎么還不開？“

門內傳來鎖鏈滑動的聲響。

唐奇瞥見李清貞的指尖在腰間試管上輕叩，那是她調配“靈韻腐蝕劑“時的習慣性動作。

三日前在黑市，這姑娘還拍著胸脯說“煉金術師的偽裝比戲子的臉皮還薄“，此刻倒比誰都沉得住氣——除了她懷里那門巴掌大的煉金炮，炮口正從繡著圣徽的斗篷下探出來，像只蓄勢待發的機械獸。

青銅門開了條縫，守館修士的禿頭先擠出來：“調令......“他的目光掃過唐奇胸口的“審查使“徽章，突然頓住，“這徽章紋路不對！“

空氣瞬間凝固。

唐奇能聽見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悶響——李芙說過，教會徽章的靈韻紋路是活的，每季度換一次。

他下意識摸向袖中那片從圣像摳出的晶體，淡金色靈韻在掌心流轉，竟與徽章上的紋路產生共鳴。

“老東西，你眼瘸了？“上官樂突然拔高聲調，用司祭腔里混進市井潑婦的尖刻，“上個月總樞機才說要簡化紋路，你當圣像委員會的命令是耳旁風？“她抬手時，十字架吊墜晃到修士鼻尖，里面竟藏著半滴李清貞調配的“記憶混淆液“，在月光下泛著詭譎的紫。

修士的瞳孔頓時散了焦。

唐奇趁機用繪魂眼掃過他靈韻脈絡——果然，教會給守館者下了“見疑必報“的靈韻枷鎖。

他指尖輕輕點在修士腕間，靈韻順著指腹滲進去，像解毛線團似的挑斷了最緊的那根：“帶路吧，我們要先查近十年被封印的畫作。“

檔案館內比想象中更昏暗，成排的水晶燈只亮了三盞，余下的都被黑布蒙著。

墻壁上掛著的畫作足有上百幅，每幅都纏著拇指粗的靈韻鎖鏈，像被捆住翅膀的鳥。

李清貞湊到最近的畫前，鼻尖幾乎貼上畫布：“《豐收祭》？

這明明是用麥芒當畫筆的創新技法，教會竟說它'褻瀆土地神'。“她從試管里倒出一滴墨綠色液體，腐蝕劑接觸鎖鏈的瞬間，鎖鏈發出類似活物的尖叫。

“輕點兒。“李芙的聲音從檔案架后傳來，她正踮腳翻找卷軸，“靈韻鎖鏈有自毀機制——“

話音未落，鎖鏈“啪“地斷裂。

畫作里的麥穗突然活了，金黃麥芒在空氣中劃出沙沙聲，竟在眾人頭頂織出個麥芒王冠。

唐奇望著這幕，喉頭發哽——他想起母親臨終前，用繡針在他腕間藍布上刺的麥穗紋路，“阿奇，真正的藝術不該被鎖在框里。“

“唐郎快看！“上官樂的戲腔突然拔高，她正扒著另一幅畫的鎖鏈，“《夢蝶舞》！

這是繡娘林氏的作品，我祖母說她被教會處決時，手里還攥著半枚蝶形繡針——“

唐奇的手不受控制地撫上畫布。

靈韻順著指尖涌入，他眼前閃過碎片般的畫面：青布棚下，穿靛藍圍裙的婦人飛針走線，繡繃上的蝴蝶正從絲線里往外鉆；教會騎士踹開木門時，她把最后半幅繡稿塞進他懷里，“阿奇，藏好......“

“唐奇？“李清貞的手搭上他肩膀，“你在發抖。“

他這才發現自己眼眶發燙。

《夢蝶舞》的靈韻里，竟真的纏著母親的繡靈——那些被教會稱為“異端“的技法，分明是用繡線勾連天地靈韻的絕妙法子。

他摸了摸腕間藍布，繡紋此刻燙得驚人，像要燒穿皮膚。

“滴——“

一聲空靈的輕響從頭頂傳來。

唐奇抬頭，只見穹頂的水晶燈突然全部亮起，冷白光芒在地面投下詭異的幾何圖案。

李芙的面紗被氣流掀起一角，她臉色煞白：“靈韻共鳴陷阱！

唐奇，你剛才激活了畫作的靈韻，觸發了館內的防御機制！“

墻壁上的符文開始流動，像被潑了墨水的紙頁。

一個由光影組成的身影從符文里浮現，正是上次見過的規則之靈投影·審判者，它的聲音像金屬刮擦：“擅自觸碰被封印的藝術，你們犯了'污染圣典'之罪。“

“得嘞，又來這套。“上官樂翻了個白眼，水袖一甩變出把折扇，“上回說我們犯'褻瀆圣像'，再上回是'戲詞誨淫'，您老就不能換點新罪名？“

審判者的光影劇烈波動，符文化作鎖鏈向眾人襲來。

李清貞的煉金炮“咔“地彈出炮管，卻被唐奇按住手腕：“別硬來，這是靈韻規則的陷阱。“他蹲下身，用隨身攜帶的炭筆在地面畫了個方框，“畫中藏戲，啟動。“

炭筆劃過地面的瞬間，方框里浮現出戲臺布景。

唐奇咬破指尖，血珠滴在戲臺上，念白聲隨之響起：“你說我污染圣典——可圣典里的靈韻，不都是從民間藝術里偷的？

你說我是異端——可被你鎖在這里的，哪幅不是鮮活的靈韻？“

審判者的光影出現裂痕。

唐奇能感覺到，自己的話正順著靈韻紋路往符文里鉆——這是“畫中藏戲“的妙處，把臺詞當靈韻載體，讓規則本身出現邏輯漏洞。

符文鎖鏈果然慢了半拍，李芙趁機拽著上官樂躲到檔案架后，李清貞則甩出一把腐蝕劑，在墻上炸開個煙霧彈。

“契約未斷，宿命未終。“

低吟聲突然在耳畔響起。

唐奇胸口的繪魂眼劇烈發燙，他能看見自己的靈韻脈絡正與檔案館最深處的壁畫共鳴——那幅被黑布蒙著的壁畫，此刻正緩緩浮現出輪廓：無數形態各異的靈韻光團聚成一個模糊的身影，像由畫筆、戲服、刻刀、繡針共同組成的生命體。

“眾藝之魂......“李芙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

她懷里的密檔不知何時掉在地上，泛黃紙頁上的“靈魂契約“四個字被月光照亮。

審判者的光影徹底潰散。

唐奇望著壁畫上的身影，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說的最后一句話：“阿奇，你的眼睛，是被選中的......“

此刻，繪魂眼的金圈轉得更快了，他甚至能聽見壁畫里傳來細語：“繼承者，該醒了。“

“唐奇！“李清貞的呼喊把他拉回現實。

他低頭，發現自己的掌心正對著壁畫方向，靈韻像溪水般從指尖流出，在地面畫出細碎的紋路。

“快走！“李芙抓起地上的密檔塞進他懷里，“教會的巡邏隊快到了！“

眾人貓著腰往門口跑。

唐奇回頭瞥了眼那幅壁畫，黑布不知何時完全脫落，眾藝之魂的身影愈發清晰，它的“眼睛“——由千萬支畫筆尖組成的部位——正牢牢鎖著他。

出了檔案館，夜風吹得他腕間藍布獵獵作響。

繡紋里的靈韻還在發燙，像在提醒他什么。

李芙的密檔在懷里硌得慌，他摸出那張寫著“契約的另一方，是眾藝之魂“的紙頁，月光下，紙背竟浮現出新的字跡：“當繪魂眼與原初共鳴，封印將啟......“

“發什么呆呢？“上官樂戳了戳他后背，“快走！

等會被教會騎士追上，我可扮不了第二個大主教侄子！“

唐奇笑了笑，把密檔收進懷里。

他望著夜空中的月亮，繪魂眼的金圈仍在轉動——原來自己不是被驅逐的邪道畫匠，而是被選中的契約繼承者。

而教會百年來懼怕的“原初之力“，此刻正隨著他的心跳，在血管里輕輕震顫。

遠處傳來教會騎士的馬蹄聲。

唐奇摸了摸胸口，那里還殘留著壁畫傳來的溫暖。

他知道，今晚的發現只是開始——眾藝之魂的低語，才剛剛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