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幽暗子宮與淬火之刃
- 鏡像深淵:宿敵與神明棋局
- 澤頤
- 4476字
- 2025-06-17 20:41:31
“棱鏡”基地的入口,隱藏在一片被高濃度輻射塵暴永久籠罩的廢棄礦坑深處。無面者——蕭默后來知道他代號“回聲”——駕駛著一輛經過重度改裝、外形如同鋼鐵穿山甲般的全地形載具,在能見度幾乎為零的風暴中穿行。劇烈的顛簸和車窗外永不停歇的沙礫撞擊聲,如同敲打在蕭默緊繃的神經上。他蜷縮在冰冷的金屬座椅里,雙手緊緊抓著固定帶,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口袋里的星髓碎片,在進入風暴核心區域后,似乎變得異常冰冷,甚至隱隱傳來一絲微弱的、與外部狂暴能量場共振般的刺痛感。
不知過了多久,載具猛地向下一沉,失重感瞬間襲來。緊接著,是漫長的、令人窒息的垂直下降。引擎的轟鳴在狹窄的通道內被扭曲放大,如同巨獸的咆哮。當載具終于停穩,沉重的氣密門嘶嘶開啟時,一股冰冷、干燥、帶著強烈臭氧和金屬腥氣的空氣撲面而來。
蕭默踏出載具,腳下是光滑如鏡的暗色合金地面。眼前是一個巨大到令人眩暈的地下空間,高度難以估量,穹頂隱沒在深沉的黑暗里,只有無數細小的、如同星辰般的冷光源鑲嵌在四壁和巨大的支撐結構上,提供著最低限度的、毫無暖意的照明。
這里不像基地,更像一個巨大、冰冷的金屬子宮,或者……一座為某種非人意志服務的、精密運轉的墳墓。巨大的管道如同扭曲的血管攀附在冰冷的墻壁上,無聲地輸送著未知的液體或能量。遠處,隱約可見一些造型奇特、散發著非自然光芒的儀器陣列,以及一些穿著與“回聲”類似灰色連體制服、臉上覆蓋著不同形態液態金屬面具的身影在無聲地穿梭、操作。絕對的寂靜是這里的主旋律,只有設備運行時極其低沉的嗡鳴在空間中形成一種無處不在的背景噪音,壓迫著耳膜。
“歡迎來到‘棱鏡’的核心——‘靜滯點’。”“回聲”那冰冷的意念再次直接傳入蕭默腦海,毫無情感波動,“你的身份已被注銷。從此刻起,你只是‘影襲-7’。你的過去,你的名字,都是冗余數據,已被清除。你的未來,屬于‘棱鏡’的意志。”
注銷。清除。影襲-7。這些冰冷的詞匯像手術刀,精準地切割著蕭默與過往的最后聯系。他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眩暈,但隨即,一股更強烈的、如同巖漿般的憤怒和反抗意志從心底涌起。他強迫自己站直身體,眼神掃過這片非人的空間,沒有回應“回聲”。他心中默念著自己的名字:蕭默。這個名字,連同父母的血仇、林銳的陷害,是他絕不能丟棄的錨點。
“你的教官代號:‘灰燼’。”“回聲”指向遠處一個獨立隔離出來的、如同巨大鋼鐵鳥籠般的訓練場入口,“他會教會你如何成為一把合格的‘影襲’。記住,在這里,痛苦是催化劑,死亡是常態,服從是唯一的生存法則。祝你好運,影襲-7。”“回聲”說完,身體如同融入陰影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一條側面的通道里,留下蕭默獨自面對那扇如同巨獸之口的訓練場大門。
沉重的合金門無聲滑開。訓練場內部的空間同樣巨大,但更加壓抑。地面是粗糙的、模擬各種惡劣環境的合金網格。四周的墻壁布滿了可移動的武器平臺、全息投影發射器以及閃爍著危險紅光的能量力場發生器。空氣中彌漫著汗水、臭氧和一絲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的刺鼻氣味。
場地中央,站著一個男人。他同樣穿著灰色的制服,但臉上的液態金屬面具呈現出一種灼燒后的、凝固的暗紅色疤痕形態,邊緣還在極其緩慢地流動,如同冷卻的巖漿。他的身材并不算特別高大,但站在那里,卻像一根插在凍土里的鐵釬,散發著一種令人骨髓發寒的、純粹由殺戮意志凝聚而成的壓迫感。
“影襲-7。”教官“灰燼”的聲音響起,并非意念傳遞,而是通過面具上一個微型揚聲器發出,沙啞、低沉,如同兩塊粗糙的燧石在摩擦,“你遲到了0.7秒。第一次犯錯,代價是十公里負重折返跑,現在開始。”
沒有解釋,沒有警告。訓練從一開始就帶著赤裸裸的殘酷。沉重的金屬負重塊被機械臂粗暴地扣在蕭默的四肢和背部,冰冷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隨即,訓練場的地面開始不規則地起伏、傾斜,模擬出陡峭的山坡和濕滑的沼澤。全息投影在四周投射出扭曲的異界地形和閃爍著紅光的虛擬障礙物。
“跑!廢物!想象你身后是‘幽影苔原’的蝕骨酸雨!被追上就是融化成一灘膿水!”“灰燼”的咆哮如同鞭子抽打在他的神經上。
蕭默咬緊牙關,邁開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肌肉在哀嚎,肺部火辣辣地疼。汗水瞬間浸透了制服。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回憶著學院里學到的異界地形規避技巧,在模擬的障礙物間跌跌撞撞地穿行。身體的極限被一次次突破,意識在模糊的邊緣掙扎。支撐他的,只有那刻骨的仇恨和成為“影子”所承諾的“力量”。林銳那張冷漠的臉,蘇雅躲閃的眼神,成了他榨干身體最后一絲潛能的燃料。
體能訓練只是地獄的開胃菜。接下來的神經同步訓練,才是真正的酷刑。
他被固定在一個冰冷的金屬座椅上,無數細小的探針如同活物般刺入他后頸的神經接口。瞬間,海嘯般的信息流混合著無法理解的感官數據,狂暴地沖入他的意識!
他看到/感受到:扭曲蠕動的血肉森林在“悲鳴沼澤”中吞噬獵物;冰冷的金屬造物在“齒輪墳場”深處發出規律而詭異的嗡鳴;無形的力場在“虛空回廊”中撕裂空間,發出令人靈魂顫栗的尖嘯……這些來自不同鏡像世界的、混亂而充滿惡意的感知碎片,如同無數把燒紅的鋼針,在他的大腦中瘋狂攪動!劇烈的眩暈、惡心、撕裂般的頭痛瞬間將他淹沒。他身體劇烈地痙攣,汗水如漿涌出,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感受它!理解它!適應它!”“灰燼”冰冷的聲音如同從遙遠的地獄傳來,“‘影襲’不是觀光客!是病毒!要融入異界的‘法則’,才能精準地投放毀滅!你的神經是通道,你的意志是防火墻!撐不住,就變成那些世界里的瘋子或者養料!”
每一次神經同步訓練都如同在煉獄中走一遭。結束后,蕭默往往像一灘爛泥般癱倒在地,嘔吐物混合著唾液和血絲從嘴角流出,眼前發黑,耳邊是持續不斷的尖銳耳鳴。他蜷縮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意識在崩潰的邊緣徘徊。父母的影像變得模糊,林銳的臉也變得扭曲,只剩下無邊的痛苦和那枚在意識深處冰冷閃爍的星髓碎片,像一顆不肯熄滅的寒星。
“力量…”他在心里嘶吼,指甲深深摳進掌心,用疼痛對抗著精神的渙散,“這就是…力量…的代價嗎?”
戰斗訓練更是血腥的實戰。對手有時是冰冷的訓練機器人,攻擊刁鉆致命;有時是“棱鏡”捕獲并馴化的、來自低威脅鏡像世界的異界生物,它們形態詭異,攻擊方式防不勝防;最可怕的,是與其他“影襲”候選者的對抗——代號“影襲-5”的壯碩男人,代號“影襲-3”的如同毒蛇般迅捷的女人…每一次交手都毫無保留,以殺死或重創對方為目的。
“灰燼”的鞭子(有時是能量鞭,有時是實體的金屬棍)總會在蕭默動作失誤或猶豫的瞬間,精準而狠辣地抽打在他身上,留下火辣辣的劇痛和恥辱的印記。
>“猶豫?你在學院里學的是如何跟你的小情人花前月下嗎?”
>“格擋慢了!你的骨頭比異界蠕蟲的粘液還軟!”
>“反擊!廢物!你的敵人會給你喘息的機會嗎?想想那是林振坤的兒子!把他的臉撕碎!”
“林銳”這個名字,成了“灰燼”刺激蕭默最有效的工具。每一次聽到,都像在蕭默的傷口上撒鹽,同時點燃他心底最狂暴的怒火。在一次與“影襲-5”的對抗中,對方利用力量和體型優勢將他死死壓制,嘲諷的意念傳來:“第三區的垃圾,只配在回收塔下舔機油!”蕭默眼前瞬間閃過學院聽證會上林銳那平靜的眼神,一股暴戾的血氣直沖頭頂!他放棄了防御,硬抗對方一記重拳,肋骨傳來斷裂般的劇痛,同時利用這瞬間的間隙,如同受傷的野獸般爆發,用教官教授的、極其陰狠的近身關節技,猛地鎖死了“影襲-5”的脖頸!他眼中一片血紅,手臂因過度用力而劇烈顫抖,腦海中只有一個聲音在咆哮:殺了他!像碾死一只蟲子!
“夠了!”“灰燼”冰冷的聲音和一道精準的能量鞭擊同時落下,將兩人強行分開。“影襲-5”捂著脖子劇烈咳嗽,看向蕭默的眼神充滿了驚懼和后怕。蕭默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的血色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和漠然。剛才那一刻,他離徹底釋放內心的野獸,只有一線之隔。
訓練間隙,蕭默拖著疲憊欲死的身體,被允許在基地有限的“休息區”活動——那只是一個沒有任何裝飾、只有冰冷金屬長凳和基礎維生循環系統的狹小空間。他默默地坐在角落,小口吞咽著寡淡無味的營養膏,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其他候選者各自占據一角,彼此間彌漫著警惕和敵意,沒有人交談。
唯一能讓他感到一絲“活著”感覺的,是基地深處那條巨大的、貫穿整個空間的能量傳輸管道。它如同一條沉睡的鋼鐵巨龍,表面銘刻著無法理解的幾何紋路,內部涌動著令人心悸的、非自然的幽藍色能量流。每當蕭默靠近,口袋里的星髓碎片就會傳來一陣輕微的、共鳴般的溫熱和搏動感,仿佛在與那巨大的能量源進行著某種隱秘的對話。這微弱的聯系,成了這片冰冷死寂中唯一能讓他感到一絲慰藉的異常。
一天深夜,在經歷了長達八小時的高強度神經耐受訓練后,蕭默的精神處于極度透支和敏感的狀態。他被允許進入基地的“信息歸檔室”進行短暫的“知識灌輸”——通過神經接口快速下載一些基礎的任務背景資料。巨大的環形空間內,無數細小的光點在黑暗中懸浮、流淌,如同信息的星河。
他連接上接口,設定好接收范圍:“鏡像世界基礎物理法則異常報告”、“星痕公司早期探索檔案(加密等級:低)”。冰冷的數據流開始涌入。
就在下載即將結束時,也許是精神過于疲憊導致神經防火墻出現了瞬間的縫隙,也許是那枚星髓碎片在龐大能量場附近產生了某種微妙的干擾,一股極其微弱、混雜在基礎數據流中的、標記著“深紅級/永久封存”的加密數據碎片,如同深海中的毒刺水母,猛地刺入了他的意識!
那并非完整的影像或文件,而是一段破碎的、帶著強烈情緒烙印的意念殘響:
>【…坐標確認…林振坤…及其配偶…】
>【…干擾源清除…最高指令…】
>【…執行者:蕭遠山…葉晴…信號…丟失…能量讀數…湮滅級…】
碎片信息一閃而過,瞬間被龐大的基礎數據流和神經防火墻重新激活的屏障淹沒、清除。快得如同幻覺。
但蕭默的身體卻如遭雷擊!他猛地從連接椅上彈起,神經接口被強行斷開帶來的劇痛遠不及他內心的驚濤駭浪!他臉色慘白如紙,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制服,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腔!
蕭遠山!葉晴!那是他父母的名字!
林振坤!那是林銳父親的名字!
“干擾源清除”?“最高指令”?“執行者”?
那些冰冷的詞匯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他的大腦!一個可怕到讓他靈魂都在顫栗的猜想,如同深淵中升起的惡鬼,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父母的任務…林銳父母的死亡…“棱鏡”的最高指令…
“不…不可能…”他無聲地嘶吼著,雙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屬椅背,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聲響,身體抑制不住地劇烈顫抖。巨大的恐懼、荒謬感和一種被徹底背叛的冰冷寒意,瞬間將他吞噬。他剛剛開始信任(或者說依附)的組織,他渴求力量的來源,竟然可能與他父母的血債、與林銳的仇恨,有著如此直接而黑暗的聯系?
信息歸檔室里依舊死寂,只有數據光點無聲流淌。蕭默僵硬地站在那里,如同被遺棄在冰原上的雕塑。剛才那瞬間的“幻覺”,像一顆劇毒的種子,在他剛剛被“棱鏡”強行塑造的、充滿仇恨的堅硬外殼上,鑿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裂隙。裂隙之下,是更加黑暗、更加洶涌的未知深淵。他加入“棱鏡”尋求復仇的初衷,在此刻變得無比諷刺和危險。腳下的路,驟然布滿了更加致命的荊棘與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