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霆飛，家屬探監。”警察在門口叫道。

陰濕的探監室里，郭舒窈不安地坐在斑駁的木桌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的翡翠鐲子——那是婚禮那天陸霆飛送她的。婚前乃至結婚后一段時間，陸霆飛對郭舒窈是非常體貼的。彼時的舒窈覺得，雖然錯失了一見鐘情的陸震飛，還是有幸覓得了可以相守一生的良人陸霆飛。

這樣的轉折發生在震飛突然回來后。霆飛的所有溫存都煙消云散，仿佛不曾發生過。從此，她做什么仿佛都是不對的。霆飛對她無休止的猜疑和肆無忌憚的毆打，把所有的美好都摧毀了。她見到他，就像老鼠見了貓，她只想遠遠地逃離。

在霆飛受傷昏迷的那天，一切又都戛然而止。霆飛醒來后，似乎變了個人，變得禮貌又疏離。他搬去了書房睡，他們不再有肌膚之親，兩人之間是另外一個層次的相敬如賓。她竟然暗自有些慶幸，霆飛的失憶對她來說算是因禍得福。她喜歡這樣的距離，他們可以重新開始。

但震飛回家揭露了霆飛曾經犯下的罪孽，逼迫霆飛投案自首，出乎了家中所有人的意料。她的丈夫不僅背著她在外面搞女人，還染指兄長的女人！她的丈夫不僅為利不擇手段，還弄出了人命！她震驚之余，只剩悲傷。

他倆的婚姻，本就是一筆交易，一筆名與利的交易。郭家需要陸家的財勢，陸家需要郭家的清貴之名。她結婚的對象，可以從哥哥變成弟弟，不影響交易就行。她只是這筆交易中一個身不由己的棋子罷了。交易已經順利進行了，棋子過得好不好又有什么關系呢？

可是，霆飛竟然答應了震飛的要求，真的去投案了。還要求震飛照顧雙親，照顧她！他對她，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情感？他既然能敢作敢當，就不失一個大丈夫所為。可是他又怎么可以隨意把妻子托付給自己的哥哥？

霆飛離家的那一刻，她暈倒了，她是真的撐不住了。大娘請來的大夫診斷出了她的喜脈，這個秘密也就公開了。老爺決定讓她來探監，一是婦人不容易引起注意，少些麻煩；二是讓她親自把懷孕的消息告知霆飛，好讓霆飛知道要承擔起做父親的責任。

鐵鏈拖地的悶響由遠及近，她的心一點點抽緊。鐵鏈聲在探監室外停住，她抬眼望去，只見丈夫被兩名獄卒押著，踉蹌踏入屋內。

他的衣服沾著大量暗紅的血漬，他居然被用刑了！

“霆飛！”舒窈的聲音是顫抖的。這一刻，她對他是心疼。她欲上前扶他，被一旁的警察阻止了。

他的臉色蒼白，那雙眼眸在看到她時微微亮了一瞬。

“你怎么來了？”李墨白嗓音低啞，鐐銬隨著他的動作嘩啦作響。

舒窈深吸一口氣，含著淚壓住了想要走過去靠近他的沖動。

“霆飛，你，你還好嗎？”她知道自己問的是廢話。他很不好，他看起來渾身是傷。

“我沒事，都是些皮外傷，看著嚇人，不礙事的。你回去吧，告訴爹娘我很好。”李墨白知道她生性膽小，見不得血腥。

舒窈沒想到霆飛會反過來安慰她，還不讓家中長輩擔心。他真的變了。

“爹給你請了律師，”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張律師說，若你沒有殺人，便要好好配合他答辯。”

李墨白有些迷惘，他并不知道律師是什么意思，猜測可能是訟師。

“好，我知道了。”

郭舒窈垂下眼睫，從手帕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銀質長命鎖，輕輕推到他面前。鎖面刻著“平安喜樂”四字。

“大夫說……”她聲音極輕，“今年立冬前后，孩子便會出世。”

李墨白瞳孔驟縮，不由地看向舒窈尚且平坦的小腹，又急忙移開視線。似乎有一種不可控的力量讓他伸手拿起了長命鎖，撫摸半晌未能吐出一個字。

“所以，”舒窈抬眸，眼底又隱隱泛紅，卻倔強地不肯落淚，“你得活著。”

鐵柵欄外的光影斜斜切過二人之間的方寸之地，將他的輪廓割裂成明暗交錯的碎片。

“……好。”

李墨白竟不知道陸霆飛還有這么大的責任需要他來背負。

有了孩子，事情就變得完全不一樣了。李墨白浪跡天涯的計劃里是沒有郭舒窈的，可是當得知他和她有了孩子的時候，這份責任就不可能輕易推卻了。

原本的陸霆飛或許是個混蛋，可是對于親骨肉他也是有感情的吧？他如何能忍心對郭舒窈母子不管不顧呢？

“時間到了，陸少爺，請回吧。”警察開始催促。

李墨白起身，將長命鎖推回到舒窈面前：“你安心回家，我......”他頓了頓，那股不可控的力量又促使他看向她的眼睛道：“我一定不會有事。”

在李墨白離去時，舒窈的眼淚終于無聲垂落。

我一定不會有事——這是算是一句承諾吧。從前的霆飛，在最濃情蜜意的時候，也不曾有過這樣質樸的承諾。

她會為了這句承諾，竭盡全力去救贖他的。

李墨白被押回監牢，阿祥眨巴著大眼睛又想湊過來：“哥，誰來看你了？你娘嗎？還是你妻子？哎，你有妻子嗎？”

李墨白知道他這是沒話找話——既然知道他是陸霆飛，當然知道他陸二少爺是有娶妻的。這孩子準是獨自在外面游蕩久了，學會了察言觀色，會變著法子說話引人注意或是討人歡心。李墨白不去理他，只在心里合計，如果這次能全身而退，順帶把這孩子也撈出去，讓他找個可以糊口的營生安穩度日。

阿祥當然不知道李墨白心里打的什么算盤，只道他又犯了少爺病，眼高于頂不愛理人了。于是，悻悻地走了開去。

李墨白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今天在見舒窈的時候，特別是聽到舒窈懷了孩子的時候，至少有兩次不可控的力量支配著他，作出了反應。

這難道是原先的霆飛魂魄還在？他還有意識殘存嗎？想到這里，李墨白心里有種隱隱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