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侯”劉賀要散盡家財，招募流民乞丐排演《武王伐紂》的消息，像一場裹挾著金錢與荒誕氣息的颶風，在短短數日之內，便席卷了山陽及其周邊的數個郡縣。

起初，沒人相信。

所有人都認為，這不過是那個瘋子又一個轉瞬即逝的念頭。

但當公孫敬帶著一車車的五銖錢，在各地城門口最顯眼的位置，設立起一個個巨大的、寫著“皇家瘋-癲劇團招募演員”的招牌時，所有人都瘋了。

“管飯！管住！每天還給十個大錢！”

“不要戶籍！不要出身！只要是活的，喘氣的，就都要！”

這個消息，對于那些在饑餓與死亡線上掙扎的流民和乞丐而言，不啻于天降福音！

他們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從四面八方，拖家帶口，蜂擁而至。他們不在乎什么《武王伐紂》，更不在乎那個招募他們的“侯爺”是不是瘋子。對他們來說，能給一口飽飯吃的，就是親爹！

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公孫敬便招募了近三千人。

這三千人，成分復雜到了極點。有因天災而失去土地的農民，有因戰亂而退伍的殘兵，有世代乞討的乞丐，甚至還有不少是在官府檔案里掛了號的、犯了事的浪蕩子。他們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眼神里，充滿了對食物的渴望，和對世界麻木的警惕。

他們，是這個時代最底層的、被遺忘的塵埃。

公孫敬按照張敞的指示，將這支龐大的“劇團”，安置在了山陽城外一處廢棄的軍營里。這里地方夠大，也足夠偏僻，便于管理，更便于……進行一些不為人知的“排練”。

一場聲勢浩大的、史無前例的“戲劇排演”，就此拉開了序幕。

劉賀，這位“天下大導演”，終于親自出山了。

他每天都會乘坐著他那輛招搖的馬車，來到營地里，“指導”他的演員們。

而他的指導方式，也充滿了獨屬于他的“瘋癲”特色。

“排練”的第一天，劉賀并沒有急著分派角色，或是講解劇本。他讓人抬來了幾口巨大的鐵鍋，鍋里，煮著香噴噴的、冒著油花的肉粥。

他對那三千名形容枯槁的“演員”們，下達了第一道導演指令：

“搶！”

“誰搶得多，誰吃得飽！誰搶得慢，誰就活該餓肚子！朕的劇團里，不養閑人，不養廢物！連飯都不會搶，你們還指望能演好戲嗎？！”

一聲令下，那三千名餓了不知多少天的流民，眼中瞬間迸發出了野獸般的光芒！他們發瘋似的，沖向了那幾口大鍋，為了多一口吃的，他們推搡、扭打、咒罵，將人性中最原始的、為了生存而爆發出的兇狠，展露得淋漓盡致。

劉賀就站在高臺上，看著底下這片如同煉獄般的、為了食物而搏命的場景，臉上，掛著滿意的、癡傻的笑容。

而劉鐵，則帶著他那十幾個昌邑舊部，像一群經驗豐富的獵鷹，悄無聲息地散布在人群的各個角落。他們沒有參與爭搶，他們的眼睛，在冷靜地、精準地，篩選著。

他們篩選的，不是飯量最大的人。而是那些在混亂中，依舊能保持冷靜，懂得利用巧勁和同伴配合，用最小的力氣，搶到最多食物的人。

“那個左邊臉上有疤的，他沒有硬沖，而是先將兩個人撞到了一起，自己從縫隙里鉆了進去。記下他。”

“還有那個瘸腿的，他知道自己跑不快，便一直守在鍋邊，專門搶那些從鍋里掉出來的。腦子很活。也記下。”

一個個名字，被劉鐵和他手下的人，用暗號和代號，悄悄地記錄了下來。

吃飽了飯，便是第二項“排練”——站隊。

劉賀的要求，依舊簡單粗暴。

“朕要你們，站成方塊！要橫平豎直！要像刀切的豆腐一樣！”他手里拿著一根長長的竹竿，在隊伍里來回巡視，“誰站歪了，誰的隊伍不整齊，今天中午，誰的隊伍就沒飯吃！”

這道命令，看似簡單，卻瞬間引爆了這群烏合之眾內部的矛盾。

為了那一口吃的，隊伍里的人開始自發地進行調整。他們開始互相埋怨，互相推搡，甚至大打出手。

“你他娘的往左邊挪點！擋著老子了！”

“放你娘的屁！明明是你站歪了！”

劉鐵和他的人，再次像幽靈一樣，出現在了混亂之中。他們不做評判，只是用冰冷的目光，觀察著每一個在混亂中，試圖站出來組織秩序，或是用暴力來統一隊伍的人。

一個身材高大、曾在軍中當過伙夫的壯漢，他沒有多說話，只是用他那砂鍋大的拳頭，將兩個爭吵不休的刺頭當場打翻，他所在的百人隊，立刻就安靜了下來，站得筆直。

另一個瘦小的、看似書生模樣的人，則用他那清晰的口條，不斷地呼喊著口號，指揮著身邊的人對齊參照物，用一種更聰明的方式，將隊伍整理得井井有條。

這些人的名字，再次被記錄下來。他們，是天生的伍長和什長。

第三項“排練”，是“念臺詞”。

劉賀給他們準備的臺詞，只有兩個字。

“嘿！”

“哈！”

他將三千人分為兩撥，一撥扮演商軍，一撥扮演周軍。他要求他們，分成兩個巨大的方陣，互相“對罵”。

“周軍！拿出你們的氣勢來！你們是來吊民伐罪的！你們的‘嘿’聲，要像天上的雷！要把商軍那群酒囊飯袋，給活活嚇死！”

“商軍！你們也不能輸！你們是保家衛國！你們的‘哈’聲，要像出鞘的刀！要讓周軍知道，什么叫雖遠必誅！”

于是，整個營地里，都回響著那單調而富有節奏的、震耳欲聾的“嘿”“哈”之聲。

在所有人看來，這依舊是瘋子的游戲。

但只有劉鐵和他手下的“教官”們知道，這，是在訓練軍隊最基礎，也最重要的東西——隊列、服從，以及……士氣！

當三千人，用同一個頻率，發出同一種聲音時，那種排山倒海的氣勢，足以讓任何一個身處其中的人，感到熱血沸騰！他們會暫時忘記自己是乞丐，是流民，而下意識地，將自己當成一個真正的大軍中的一員！

在這日復一日的、看似荒誕的“排練”中，這支由乞丐和流民組成的“皇家瘋癲劇團”，正在發生著脫胎換骨的變化。

他們依舊衣衫襤褸，但他們的眼神，不再是麻木和渙散的了。

他們依舊食不果腹（因為總有隊伍因為“排練”不合格而被克扣口糧），但他們的身體，卻在每日高強度的“排練”中，變得越來越結實，越來越挺拔。

他們開始懂得，什么是隊列，什么是服從，什么是集體。

而劉鐵，則根據他那份不斷加長的“名單”，開始進行更深層次的、秘密的“小灶”。

他會將那些被選中的“好苗子”，在深夜里，悄悄帶到營地的后山。

在那里，等待他們的，不再是“嘿”“哈”的游戲，而是真正的、殘酷的——格斗訓練。

他會親自下場，用最直接、最 brutal的方式，將這些桀驁不馴的兵痞和刺頭，一一打服。然后，再將那些最簡單、最實用的殺人技巧，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他們。

他告訴他們，君上需要的，不僅僅是會演戲的演員。

他更需要的，是一群能在關鍵時刻，為他拔刀而戰，為他流血犧牲的——死士！

一個龐大的、充滿了瘋癲與血性的戰爭機器，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在《武王伐紂》這出荒誕大戲的掩護下，開始高速地、悄無聲息地，運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