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柏青瀾跟著蜜兒回到暮云齋后，顏姝早早備下了綠豆粥。

劉嬤嬤端到柏青瀾的面前，寵溺道：“姑娘快點喝了，跑了一天，累壞了吧。”

看到顏姝正歪在榻上翻看賬本，柏青瀾垂眸看了眼可口香甜的綠豆湯，嘟囔著：“娘，您說為何親娘會不疼自己的孩子呢。”

這話一出，顏姝翻看賬本的手一頓，與蜜兒四目相交。

劉嬤嬤也怔住了，忙問：“姑娘說的哪里話，哪有親娘不疼自己孩子的？”

“那為何梅姨娘不疼四姐姐，她今天差點就沒命了。”

今天的事鬧得這么大，顏姝自然有所耳聞。她讓蜜兒去把柏青瀾帶回來，就是怕她會為柏青漪出頭，再給自己惹上是非。

顏姝長舒一口氣，放下賬本：“真的是宰相府的表小姐推了四姑娘？”

柏青瀾點點頭：“肯定是她，她總是欺負四姐姐，嫉妒她的才情，那會大家都在看榜呢，只有她二人站在那里。”

顏姝垂眸一笑，下榻穿好鞋子：“瀾兒，娘問你，為何你四姐姐命都搭上了，方才在前廳，卻只字未提？”

柏青瀾知道其中緣由，但心中萬分不爽：“還不是因為宋飛雁的姨母是宰相夫人。”

“她的姨母是宰相夫人，而她日后很有可能成為宰相府的少夫人，這樣的人是你四姐姐招惹得起的么？”

“瀾兒自然知道其中道理，我氣的是梅姨娘，當時四姐姐還在被大夫救治，可梅姨娘一點擔心的樣子都沒有，還跑去外邊買脂粉。”

顏姝移步到柏青瀾的身邊，神色略有惋惜。

她又一次想起當年為了陷害秋茗，就是梅凝利用了柏青漪，不惜讓自己的親生女兒陷入危機。那時她就知道，柏青漪對于梅凝來說，并非血脈，只是她用來害人的工具。

且這種事，不是她們所能左右的。

人心險惡，但柏青瀾還小。

顏姝也不知要不要早早地就讓她清楚這些是是非非。

2

顏姝話鋒一轉：“今天夫子可有給你留課業？”

柏青瀾尷尬一笑：“留了，是莊子的《逍遙游》。”

“背吧。”

柏青瀾深吸一口氣，一氣呵成，十分熟練地背誦出了《逍遙游》，與傳言中蠢笨的樣子完全沾不到邊。

顏姝十分滿意，又問了柏青瀾幾句，她都一一對答如流。顏姝又示意蜜兒端來點心給柏青瀾吃。

柏青瀾挽住顏姝的胳膊：“娘，明日禹夫子要聽我背誦，我能不能背給他聽啊。”

“不可。”顏姝淡然道。

“可是背不出來就要挨板子了，禹夫子的板子就是專為我準備的，打到手上可疼了。”

“咣當”一聲，顏姝很大力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嚇得柏青瀾一個激靈。

“方才你說到，為何宋飛雁會欺負你四姐姐。”

“因為……嫉妒四姐姐的才情。”

“那你四姐姐為何受了委屈也不敢言語。”

“因為四姐姐是庶女，父親也只是五品小官……”

“那你呢？你和你四姐姐難道有什么差別嗎？”

柏青瀾暗暗地低下頭：“有……可我有疼我的娘啊。”

別說柏府的人了，就連顏姝的親生父親顏祿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兒飽讀詩書，才華橫溢。

這全都是顏姝母親唐沛韞的功勞。她深知相比三從四德，女子更該有的應當是見識。但因女子不便拋頭露面，只能從書中感悟天下。所以唐沛韞給顏姝自小就請來先生府中教授。

在外人看來，顏姝隨她母親，只會看賬本，沒什么學識。這也是柏老夫人和秦若安不曾高看顏姝的原因。但事實上顏姝的才華，不僅能夠親自教授柏青瀾，且天字館的試題顏姝也讓柏青瀾暗中做過。

如果柏青瀾參加，絕對能成為天字館中第一位女學子，但顏姝一直告訴柏青瀾，他們能去太書院讀書，已是不合規矩之事。柏瑞官階不高，家中也無其他權貴，所以行事越低調越好，莫要引人注意。

而且顏姝也從不讓柏青瀾以嫡女的身份自居，她的這個嫡女，就是空有頭銜，讓柏青瀾一定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聽到柏青瀾小心翼翼地道出“我有疼我的娘時”，顏姝心中百感交集，只覺得萬分煎熬，百般無奈。

京都的日子，必須步步謹慎才是。

3

柏青瀾又跟著顏姝看了會書，就到用晚膳的時間了。

蜜兒剛把菜端過來，柏瑞就怒氣沖沖地走了進來。顏姝詫異，柏瑞可是很久沒來過暮云齋了。

“老爺用過飯了嗎？”顏姝忙起身給柏瑞倒茶。

柏瑞閉上雙眼：“不用。”

柏青瀾也過來行禮，她還因為白日里柏瑞不為四姐姐說話而生氣，語氣有些不情愿：“父親安好。”

柏瑞依舊緊閉雙眼，但是聲音冷得要命：“跪下。”

柏青瀾和顏姝都不知為何。

顏姝示意柏青瀾先跪著，問道：“老爺這是為何，可是瀾兒犯了什么錯？”

柏瑞淡然：“你教出的好女兒，自己放蕩也就算了，還要拉姐姐下水。”

此話一出，顏姝心中一沉，怒氣涌上心頭。柏瑞又在暗示當年的事情。這么多年了，他總是明里暗里地點出此事，且對她們母女也十分淡漠，只是表面上的善待，絲毫沒有夫妻情分。且不說“放蕩”之話怎能在女兒面前說出，就柏青瀾十幾歲的年紀，也做不出“放蕩”之事來。

未等顏姝問其緣由，跪在地上的柏青瀾一臉不愿：“父親何出此言，冤枉女兒？”

“冤枉？”

柏瑞睜開雙眼，怒瞪著柏青瀾：“那我問你，今日你可在街頭扒了你四姐姐的衣裳？”

柏青瀾想起來馬車上為了幫四姐姐順氣，的確做了此事。她點點頭：“可那是在馬車上啊，而且四姐姐當時命都快沒了。”

柏瑞震怒，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那是在街頭啊，外邊那么多人呢，你扒你四姐姐的衣服居心何在？”

柏青瀾真的是有苦說不出，就連木槿都夸她做得好，是她救了四姐姐一命。為何到了父親這里，就成了居心不良？

柏青瀾自是沒明白過來，但是顏姝已猜出一二。

看到柏青瀾還要為自己辯解，顏姝搶先一步：“老爺息怒，事權從急，當時人命關天，瀾兒也只是想救四姑娘的命，這才忽略了禮節。”

柏青瀾看向母親，見她沖著自己比劃了個手勢，便不再多言，但心里卻十分委屈。

顏姝說的這話的確在理，可柏瑞卻繼續追問：“今日之事，人命關天，可你之前為何在太書院中，跟那些公子哥兒去打架、接觸過密？”

說起這個柏青瀾更是一肚子氣，因為他們經常欺負柏家兄妹。柏青渲是打不過，柏青漪又不吭聲，柏青瀾也被“蠢豬”“蠢豬”地罵著，所以她氣不過，跟他們打了起來。

可這也只是孩子們間的打鬧，怎么就成放蕩之事了？

這話一出顏姝更加確定，這就是梅凝從中作梗，夸大其詞，拿女兒名節為由，坐實柏青瀾的罪名。

這種手段，她又不是第一次使。

顏姝已經能想到，梅凝在柏瑞面前是如何梨花帶雨的哭訴。更何況在柏瑞的眼中，柏青漪才是他的親生女兒。

顏姝也跪了下來，自責自己教女無方，闖了這樣的禍端，愿意同柏青瀾一起抄寫家規和《內訓》，交予大娘子檢查。

柏瑞見顏姝懇切，也不多說，連茶水都沒喝，匆匆離去。臨走時留了一句：“好自為之。”

柏青瀾看著顏姝想要知道娘為何這么快認錯。

但是顏姝眉頭緊蹙，擔心得緊。女子名節之事，說大可大，說小也可小。僅在家中，就能引得柏瑞勃然大怒，如果傳到外邊，兩位姑娘的名聲可就毀了。

這個梅凝，應該不會做得這么狠，連女兒名節都不顧了吧！

4

顏姝的擔心還是發生了。

翌日清晨，京都街頭就傳遍了此事。而且說法比顏姝預想的還要糟糕。

除了柏府的五姑娘心思歹毒，趁著四姑娘昏厥，扒其衣裳，毀其名節之外，還有人說，四姑娘舊疾發作，就是宰相府的表小姐心存殺意，故意為之。

而引發這件事的緣由，正是宰相府的小公子梁翰。

梁翰曾在太書院里讀過半年的書，自此之后就跟在父親身邊，入朝為官。梁翰在太書院學習的時候，是在天字館上的課，與柏青漪本無交集。但是當時太書院舉辦過一次詩會，考察學子們的學識。柏青漪作為女學子中的佼佼者，自然拔得頭籌，令眾人稱贊。

梁翰也只是夸贊了一句，再無其他什么糾葛。

但是宋飛雁卻一直記恨在心，覺得梁翰心屬于柏青漪，而柏青漪將會是她最大的威脅。

這便有了害人之心。

顏姝聽蜜兒講完只覺得可笑，就一句無心的夸贊，怎就成了爭寵的由頭，還鬧出了人命。

一聽就是坊間傳言，生怕事情鬧得不夠大。而且可見散播謠言之人心思歹毒，不僅毀了柏青瀾和柏青漪的名聲，更是讓宋飛雁成了一個妒忌心極強，且手段狠辣的人。

人都還沒嫁進宰相府呢，就開始鏟除威脅到她地位的人。小小年紀就這般狠毒，一點都不像個大家閨秀。

而且此事要是說得再嚴重點，就連宰相府都會牽涉其中。

想想昨日梅凝小題大做，只不過是為了讓柏瑞斥責她們母女。其實梅凝目的已經達到了，柏瑞也罰了她們。按道理來說，梅凝再往外散播謠言毫無意義啊，毀了四姑娘的名節對她來說也沒好處。更何況這個謠言中，最受影響的應當是宰相府。

事關宰相府的名聲，梅凝不會有這么大的膽子。

那會是誰故意傳出此話呢？

顏姝越想越怕，是誰這么不要命？

顏姝立馬問蜜兒：“青瀾呢？”

“四姑娘和五姑娘一大早就去書院了，這會怕是都到了吧。”

顏姝大感不妙，讓蜜兒立即去把柏青瀾接回來。

但是蜜兒府門都沒出呢，送姑娘們去太書院的家仆匆匆趕來：“不好了，四姑娘被宰相府的表小姐推下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