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禹修遠是歷年來，天字館中最優秀的學生。不過弱冠之年，就已在京都小有名聲。曾以一篇《圣理民樂論》聲名鵲起。

他在其中提出，朝廷更應注重學堂的設立，從而讓尋常人家的孩子也能樂在其中，更是要學有所成，為國效力。其中的“知禮而行禮，明義而重義”得皇上夸贊，認為禹修遠頗有才華，提出讓其入朝為官，但是禹修遠以自己名字“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為由，提出留在太書院中，與父親一起傳道授業解惑，也與眾學子們一同學習鉆研。

翩翩公子，才華出眾，一襲白衣溫文爾雅，其容貌更是溫柔俊朗。凡見其真容，都宛若如沐春風，神清氣爽。許多京都名門閨秀們來此讀書，都是為了一睹禹修遠的容貌。

但是眾人皆知，這父子倆就像兩個書呆子一樣。

禹丞只有一位夫人，也就是禹修遠的親生母親。

她在禹修遠五歲的時候就因病早逝，自此之后，禹丞一直不娶，帶著禹修遠，以太書院為家，勞碌一生。

到了禹修遠這里，已是二十歲的年紀，卻也從未聽說過與哪家姑娘有什么姻緣之事。

因為年少得志，前來說媒的有不少官宦人家，還有些在此念書的高門貴女，直爽些的，暗中贈送香囊、繡扇、發簪以表心意。禹修遠都是冷言相拒，如那千年寒冰一樣，不近人情。

就好像他只會對學子們苛刻和嚴厲。

柏青瀾對禹修遠有種不見其人，先嗅其味的感應。方圓三里，只要禹修遠出現，柏青瀾一定渾身不適，手心下意識地疼痛起來。

這個墨香，只有他身上獨有。

自從因柏青瀾的愚笨，氣病了黃字館的朱夫子后，黃字館的學生們就由禹修遠教授。

就這件事上，黃字館的學生們十分“感謝”柏青瀾，希望她能早點說個夫家，離開黃字館。拜她所賜，黃字館的學生整日苦不堪言。

因為禹修遠的嚴厲，黃字館的學子們都快學成書呆子了。

2

說來也好笑，柏府的這三個孩子還真的不是一個娘胎出來的。

柏青漪是女子中的佼佼者，頗有才情，且人也生得好看。

柏青渲雖做了嫡子，但在課業上也還說得過去，就是這個脾氣，見不得別人說他半點不好，否則揚手就要打人。

而這個柏青瀾，真的是奇了怪了。長了一張古靈精怪的臉，但是腦子卻愚笨得厲害。

別人學兩遍就會的文章，柏青瀾得學二十遍。氣得朱夫子當場昏過去，足足在家休養了數月之久。這才有了禹修遠這座冰山來教黃字館的學子。

對于柏青瀾，他自有一套辦法。只要柏青瀾完不成課業，等著她的就是禹修遠專門為她準備的戒尺。絲毫不手軟，每一下都打得柏青瀾直冒冷汗。

所以柏青瀾很怕禹修遠。

而這次事發突然，看著柏青漪氣都喘不上來，柏青瀾也嚇壞了。

見抱起柏青漪的人是禹修遠，柏青瀾立在原地，一動不動。與方才井然有序、從容的一面截然相反。

禹修遠回頭怒瞪柏青瀾：“還不先過去把馬車備好！”

柏青瀾這才反應過來，跑到禹修遠的前面，正好鶴兒牽著馬車在不遠處等著。

禹修遠趕緊把柏青漪抱上了車，讓柏青瀾和鶴兒也速速上車，然后沖著車夫說了聲：“朱雀南街，木槿醫館。”

柏青瀾跟鶴兒一左一右地跪在柏青漪的身旁。

此時，柏青漪已經陷入了昏厥，呼吸也越來越弱。

鶴兒早就嚇哭了，一直“四姑娘四姑娘”地喊著。

禹修遠是個謙謙君子，此番場景之下仍舊做得合乎禮節。

他坐在馬車外邊與車夫一起駕車，然后撩起車簾背對著柏青瀾道：“你們離她遠一些，然后解開衣襟幫她順氣。”

柏青瀾曾在府上見過許嬤嬤在四姐姐犯病的時候，就是幫她解開衣衫，同時保持屋內清爽，讓她順氣。

見馬車周圍也只有她們三人，而禹修遠在外邊守著，柏青瀾連忙解開四姐姐的衣領，緋紅色的肚兜立馬出現在視線中。

可是柏青漪還是一副喘不上氣的樣子。馬車又熱又顛簸，柏青瀾想了想，索性讓鶴兒撩起窗簾。

鶴兒蹙眉，這四姑娘袒胸露懷，衣冠不整的，又是在街上……

柏青瀾大喊：“救命要緊！”

就這樣，救人的馬車快速行駛在朱雀街頭。

禹修遠一路大喊，讓百姓躲避。好在此刻街上的百姓并不多，有幾個為了閃躲，只是摔倒在地。

但這番陣仗，引來了不少人的注意。

3

片刻之后，禹修遠在外邊喊著：“幫她把衣服穿好，我們馬上就到了。”

柏青漪一直都是由柏府常用的一個大夫治療，從未到過外邊的醫館。看禹修遠輕車熟路的樣子，應該是經常來這里。

柏青瀾顧不上質疑什么，乖乖聽著禹修遠的安排，然后看著他又將四姐姐抱下了馬車，進了醫館。

“木槿，救人！”

聽到禹修遠的呼喚后，一個身著黃色粗布衫，長相卻十分秀麗的女子走了出來。

在柏青瀾眼中，她的二姐姐是最好看的。而這個女子，樣貌與二姐姐不分上下，同為溫婉可人，且她的眉眼中還多了幾分凌厲。

看到禹修遠懷里抱著的柏青漪，女子沒有多言，放下手中的簸箕，查看了一番，秀眉一蹙：“快放到里面的床上。”

柏青瀾欲要跟上，黃衣女子卻斥道：“人越多只會讓她越危險。”

柏青瀾被她的氣勢給怔住了，她的聲音很好聽，卻令人畏懼。

見他們走進里邊的屋子，柏青瀾和鶴兒立在原地手足無措。鶴兒一直在哭，腳底下也沒安穩過。

“鶴兒，你快回府上給大娘子說一聲。”柏青瀾見鶴兒這副模樣，還不如給她找點事做。

鶴兒離開后不久，禹修遠就從屋里走了出來，然后徑直向外走去，并沒有留下來的意思。

“你……”柏青瀾也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情，心中害怕得要命，剛一張口就知道說錯了話，立馬軟下語氣改了口，“禹夫子……您是要走了嗎……”

禹修遠看向柏青瀾，語氣冷淡：“有木槿在，四姑娘不會有什么事情的，馬上要上課了，你……”禹修遠看著一臉擔憂的柏青瀾，眉頭一蹙，“罷了，你就在此等著府上來人吧，明日記得來找我背書。”

說罷，禹修遠拂袖而去，干脆且無情。

柏青瀾立在原處，欲言又止。方才她四姐姐都快要死了，這禹夫子到底有沒有心，就這么說走就走了？但是轉念一想，也多虧了禹夫子。

無論是送去府上家眷常去的那家醫館，還是找大夫來，都不會這么快的。

柏青瀾輕輕走到門外想要看看四姐姐如何了，但是一想那個叫木槿的女大夫嚴厲的目光，柏青瀾一個激靈，連忙后撤。

這兩個人，真的是如出一轍。

4

半炷香之后，鶴兒帶著梅凝坐著馬車慢悠悠地趕過來。

柏青瀾沖其行禮問好。

天氣馬上就要入夏，微微有點熱。

梅凝用帕子擦拭著臉頰，若無其事地問了句：“你四姐姐呢？”

柏青瀾指了指里面的屋子：“大夫還在里邊瞧呢。”

梅凝點點頭，又看向屋外，問身邊的秀蕓：“陳家的脂粉鋪是不是就在前邊，我們去瞧瞧。”

看著梅凝主仆十分有閑情逸致地走了出去，柏青瀾氣得直跺腳。回頭看了看仍舊沒有動靜的屋子，又看向漸行漸遠的梅姨娘。

四姐姐都這樣了，為何她還這般無所謂？

其實梅凝對柏青漪一直都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柏瑞去凝香閣的時候，梅姨娘就拉著柏青漪一副母女情深的樣子，在柏瑞面前夸贊柏青漪爭氣，在太書院里多努力。但是單獨和柏青漪一起時，問得最多的就是柏青渲的一切。

而這些話，柏青瀾的母親顏姝很早就對她說過。“多照顧照顧你四姐姐，因為梅姨娘從不當她是女兒。”

之前柏青瀾年紀小，不明白為何梅姨娘不對四姐姐好。再想想自己的母親，每次從太書院回來，母親都會備好點心等著她，生怕她餓著累著。現在看看，柏青瀾覺得四姐姐太可憐了，她那么聰明，卻病痛纏身，母親也不疼愛。

剛才四姐姐的樣子，真的快要死了。

柏青瀾又坐在外邊等了一會，看了看架子上的各式藥材。

終于，木槿走出來了，滿頭大汗地長舒了一口氣：“方才是你解開了她的衣衫？”

柏青瀾點點頭：“是禹夫子讓我這么做的。”

“你還通了風？”

柏青瀾繼續點頭。

木槿終于笑了：“做得好，是你救了她一命。”

立在一邊的鶴兒終于長舒了一口氣。

最后，秀蕓和鶴兒扶著好轉的柏青漪上了馬車。

這時慧紋也趕來接柏青瀾回府。

路上的時候鶴兒告訴梅凝：“幸好五姑娘果決，幫姑娘順氣，不然姑娘這次真的就……”

梅凝看了眼柏青漪，一臉嫌惡：“馬車上可還有外男？”

鶴兒搖搖頭：“禹先生在外邊駕車，馬車上只有奴婢跟兩位姑娘。”

梅凝沒好氣地叮囑道：“以后你是要嫁進高門貴府當大娘子的，別給我傳出閑言碎語來。”

柏青漪的胸口還是很悶，聽到親娘說的這些話，心中更堵得慌。她不關心自己，也不問是誰欺負了她，而是更在意自己的名聲。

要知道，如若不是木槿大夫妙手回春，自己今天就真的要了命了。

想著想著，柏青漪忍不住落下淚來，撇過頭，不讓任何人看到。

5

等他們回府時，宰相府的人早就來了。

是宰相夫人身邊的女使，帶著宋飛雁前來道歉。

其實就柏青漪的身份，今天這件事情完全可以當作是閨閣女兒家的打鬧，但是事情發生在太書院，學子們回府后又都告訴府上的人。

很快，整個京都都知道了。

大家更在意的是宰相府的態度，跋扈的表小姐闖了禍，宰相府可會包庇？

都知道宋飛雁是宰相夫人的外甥女，之所以養在身邊，是想著日后讓她嫁給自己的小兒子，親上加親。換言之，宋飛雁將來就是宰相府的少夫人，人們都想知道，面對這樣的事情，高高在上的宰相大人究竟是秉公處理呢，還是徇私枉法？

柏青瀾跟在梅凝等人的身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前廳的宋飛雁，剛想要上去幫四姐姐出氣，但是卻被趕來的蜜兒姑姑拉住了。

蜜兒沖著柏青瀾搖搖頭，欲要帶她回暮云齋。

但是柏青瀾不愿走，想要看看父親會不會幫四姐姐出氣。

結果是，秦若安客客氣氣地與宋飛雁言語著，見柏青漪回來，立即伸手喚道：“漪兒，沒什么事吧。”

當柏青漪看到柏瑞與秦若安同那宋飛雁有說有笑時，就已經猜出一切。她的父親只是五品小官，而自己又是一個庶女。那個宋飛雁可就不一樣了，她是宰相夫人的親外甥女。

今日的這一遭算得了什么，宋飛雁能登府道歉，宰相府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那她還能期望什么？

柏青漪款款走去，沖著父親和大娘子欠身行禮：“女兒已經無礙，勞煩父親母親掛心。”

柏瑞滿意一笑：“都是女兒家的玩鬧，沒什么的。”

秦若安也點點頭：“就是，還請嬤嬤回去跟夫人說一聲，用不著姑娘專門過來看望。”

聽完這話，柏青漪攥緊了拳頭，心中如千斤巨石重重壓著。

她移步到宋飛雁的面前，溫柔一笑：“都是老毛病了，讓姑娘擔心了。”

方才那情形，宋飛雁真的被嚇到了，萬一鬧出人命可怎么辦？但是事后有姨母撐腰，再看柏府這一家子的奴才樣，宋飛雁得意一笑：“沒事就好。”

說罷，宋飛雁給身邊的嬤嬤說：“我乏了。”

嬤嬤點點頭，又客套了兩句就帶著宋飛雁離開了。

一次差點要了人命的風波就這樣平息了，柏青瀾氣得想要去找父親理論，但是蜜兒直接將她拉回了暮云齋。

看著走遠的柏青瀾，梅凝問身邊的秀蕓：“你說老爺已經開始為姑娘們擇婿了。”

“是的，前幾日老爺跟身邊的人提起過，說是先給五姑娘看完，再給四姑娘看，畢竟五姑娘是大夫人名下的。”梅凝笑了笑，回頭看了看仍立在原處的柏青漪：“剛才鶴兒是不是說，五姑娘在大街上就把咱家姑娘的衣服給扒了？”

秀蕓不解：“姨娘，您是要……”

“關乎姑娘名節，憑什么我的女兒要嫁她挑剩的。”

梅凝和秀蕓的對話，盡數傳入柏青漪的耳中，她垂眸一笑，心中萬般煎熬。

是啊，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