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金鑾殿前，陳德勝終于忍不住低聲問身旁的士子：“趙淳呢？他不是會試第二嗎？”

那士子臉色慘白，嘴唇顫抖：“趙公子出身八大豪族之一，無需參與殿試，便可被授予官職……”

陳德勝心頭一愣，隨后覺得愈發(fā)的不對勁。

寅時三刻，陳德勝跪在禮部偏殿的石板上，任由侍官用艾草水澆淋頭頂。

冰涼的液體順著脊椎流下，在青磚地面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出他脖頸處時隱時現(xiàn)的黑鱗。

艸！

陳德勝心中咒罵，這種故意折辱人的手段，分明是某種精神規(guī)訓(xùn)，類似前世的職場PUA，搞的就是服從性測試。

奈何士可殺亦可辱，他現(xiàn)在是被折騰得一點脾氣都沒有。

“更衣?！?

年邁的禮官抖開素白中單，陳德勝機(jī)械地抬起手臂，聞到衣料上特殊的苦香，這是能夠壓制文氣的龍血藤。

當(dāng)他系玉帶時，禮官突然用戒尺打在他手背上：“三匝半！多一寸奪功名，少一寸斷前程！”

殿外傳來三聲凈鞭，陳德勝跟著引路太監(jiān)穿過九重宮門，每過一道門檻都要行“三跪九叩”大禮。

膝蓋早已淤青，但更痛的是胸口，膻中穴的心燈正在不安躁動，仿佛感知到什么危險。

“跪——”

金鑾殿前三百六十名貢士齊刷刷跪倒。

陳德勝偷眼望去，丹墀上擺著張鎏金御案，但龍椅空空如也。

真正主考的是站在御案旁的睿親王，那人蟒袍下擺繡著獠豨龍祖的圖案，豬首龍身的怪物眼睛用紅寶石鑲嵌，正隨著光線變化詭異地眨動。

“賜題。”

睿親王指尖一彈，絹帛試題凌空展開。

當(dāng)“民可使由之”五個大字顯現(xiàn)時，陳德勝突然聽見體內(nèi)傳來鎖鏈斷裂聲——是陸嬰寧說的獻(xiàn)祭咒文！

他強(qiáng)忍驚懼接過考卷，發(fā)現(xiàn)紙張觸感怪異。細(xì)看竟是用某種皮革制成，表面還有細(xì)微的毛孔痕跡。

硯臺里的墨汁也非純黑，泛著鐵銹般的暗紅。

“以民為題……”

陳德勝咬牙蘸墨，打定主意寫篇歌功頌德的錦繡文章，雖然都是些廢話，但正因為廢話，所以花團(tuán)錦簇，誰也不得罪。

然而筆尖剛觸及紙面，異變陡生！

陳德勝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右手指尖發(fā)麻，心燈青光順著經(jīng)脈灌入筆桿。墨汁在紙上自動鋪展，根本不聽他使喚：

“臣聞阿姐鼓制，擇童女剝皮繃鼓——”

寫到這里，筆鋒突然自己勾勒出畫面：一個七八歲的女童被鐵鉤吊起，旁邊婦人邊哭邊繡鼓面花紋。

最駭人的是當(dāng)陳德勝寫到“其聲悲徹九幽”時，紙面竟真的傳出“咚”的一聲悶響，震得硯臺里濺起血珠！

“怎么回事……”

他試圖甩開毛筆，卻發(fā)現(xiàn)手掌與筆桿已長出肉膜相連。

黑鱗順著手腕急速蔓延，在皮膚表面拼出“誅”字。不受控制的文字繼續(xù)涌現(xiàn)：“又聞帝陵人殉，活埋工匠三千——”

每個字都化作血色小蟲，鉆進(jìn)考卷的皮革孔隙。

紙面隨即凸起無數(shù)人臉輪廓，張著嘴發(fā)出無聲慘叫。

陳德勝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書寫的內(nèi)容根本不是學(xué)過的典籍，而是深藏在文膽中的記憶！

“大膽！”

睿親王厲喝震得殿瓦作響，隨即考卷突然飛起，在半空延展成三丈血帛。

只見上面的文字如活物般蠕動重組，最終變成一篇《哀民賦》。末尾“民不堪命”四字更是直接炸開，化作血雨灑落金殿！

“好個指斥乘輿。”

睿親王獠牙刺穿官服，面上卻帶著詭異笑容，“本王倒要看看，你這文心能烈到幾時？”

他抬手一揮，殿頂垂下九條青銅鎖鏈。

直到這時陳德勝這才看清，那些鎖鏈實乃獠豨龍祖的尾椎骨所化，每節(jié)骨刺都穿著前朝狀元的琵琶骨！

“三元及第者——”

親王的嗓音突然變成豬龍混響，“獻(xiàn)祭開始！”

陳德勝這才發(fā)現(xiàn)，其他考生的試卷全都空白如新。

他們眼神呆滯，嘴角流涎，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轟——”

地面突然震動，殿外廣場裂開巨大縫隙，九根青銅柱從地底升起，每根都纏著鎖鏈，末端拴在中央祭壇上。

柱身上嵌滿人頭，全都大睜著眼睛，嘴唇不停開合。

“請龍祖！”

親王高舉起紫檀匣，隨即便見匣中飛出一顆腐爛的豬龍首級，迎風(fēng)便長。

轉(zhuǎn)眼間，三顆山丘般的頭顱破土而出，腥臭的瘟癀之息瞬間籠罩廣場。

陳德勝看到那些嵌在青銅柱上的人頭，突然全部轉(zhuǎn)向自己！

“三元及第者上前！”

衛(wèi)兵架起陳德勝拖向祭壇，近距離看，獠豨龍祖主首的逆鱗下竟藏著張人臉——正是上屆狀元的相貌！

龍祖嗅到陳德勝身上的文氣，六只鼻孔噴出黃煙。被熏到的衛(wèi)兵立刻慘叫倒地，背上冒出豬首狀肉瘤。

祭壇刻著繁復(fù)的溝槽，此刻正流淌著上百位太學(xué)生們的鮮血。

親王手持金刀走來：“放心，你的文心會活在龍祖體內(nèi)……”

刀光落下瞬間，陳德勝膻中穴突然迸發(fā)青光！

一面青銅鏡從心口飛出，鏡面映出太湖書院的景象。

陸玄昭的身影在鏡中揮動一面黑色大旗，旗上“九淵”二字猩紅如血。

“嘩——”

學(xué)海怒潮從鏡中噴涌而出！

咸澀的海水沖得祭壇搖晃，那些嵌在青銅柱上的人頭突然齊聲哀嚎。

獠豨龍祖暴怒，九節(jié)尾鞭抽向銅鏡，卻被旗面卷住。

“趁現(xiàn)在！”

鏡中陸玄昭大喝。

陳德勝福至心靈，掏出《春秋》真本撕下一頁。黑蟲文字蜂擁而出，瘋狂啃噬東南角的青銅柱。當(dāng)鎖鏈斷裂時，整個祭壇突然傾斜——

“咔嚓！”

地面裂開深淵，無數(shù)蒼白手臂從地縫伸出，抓住龍祖的腐肉撕扯。

方才那些被瘟癀之息感染的衛(wèi)兵，此刻全都變成了半人半豬的怪物，見人就咬！

“淵蝕爆發(fā)了……”

親王面具脫落，露出滿是鱗片的猙獰面容。

他剛要去搶紫檀匣，卻被一根脊椎骨刺貫穿胸膛。獠豨龍祖在劇痛中開始無差別攻擊，三張巨口吞噬著慌亂的人群。

混亂中，陳德勝被一雙冰涼的小手拽住。

陸嬰寧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祭壇下，她腰間的銀鈴全部裂開，釋放出數(shù)十道黑影抵擋豬怪。

“走！”

她咬破手指在陳德勝眉心一點，“文心共鳴！”

兩人身影漸漸透明，最后一刻，陳德勝看見獠豨龍祖的主首咬住了紫檀匣，而深淵中爬出的蒼白人形，正一個接一個地?fù)湎蚰切┳兂韶i怪的衛(wèi)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