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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明暗較量

刑部大堂,森嚴肅穆。三法司主官的三位主官刑部侍郎朱大啟(刑部尚書馮英剛被免職)、大理寺卿鐘炌、左都御史唐世濟高踞堂上。

堂下,袁繼咸雖身著囚服,形容清瘦,卻腰背挺直,目光如炬,如寒松立雪。

朱大啟與鐘炌交換了一個審慎的眼神。他們深知此案已成京畿漩渦中心,崇禎皇帝親自過問,輿情洶洶,溫體仁與清流勢力角力于此。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提督東廠太監(jiān)王德化端坐太師椅坐在下手處,蟒袍玉帶,面白無須,眼簾微垂,仿佛一尊泥塑,只偶爾抬起眼皮,目光在袁繼咸和三位主審臉上掃過,又迅速垂下,微微頷首,卻始終不發(fā)一言。

他是崇禎派出旁聽案件的。

“袁繼咸!”朱大啟率先開口,聲音四平八穩(wěn),帶著例行公事的刻板,“山西巡按張孫振、陽曲知縣李云鴻聯(lián)名劾你貪墨學政銀兩、勒索生員、敗壞士風,條陳俱在。

三晉百名生員血書叩閽,稱爾蒙冤。

今奉旨三司會審,爾有何辯?是俯首認罪,求朝廷開恩?抑或堅稱清白,自證其說?”

“下官無罪!”袁繼咸袁繼咸目光沉靜地迎向堂上諸公。

“張、李二人,挾私構(gòu)陷,羅織罪名!所謂貪墨學政銀兩,賬目往來皆可查證,分毫未入私囊。勒索生員,更是無中生有。

下官為官,唯‘清、慎、勤’三字,上不負君恩,下不負士林!此心可昭日月!

三晉士子泣血,非為袁某一人,乃為朗朗乾坤,為朝廷法度。

袁某,無罪可認!懇請?zhí)蒙厦鞑欤瑐鲉救俗C,核驗賬冊,當面對質(zhì)!”

“哼!”唐世濟冷哼一聲,身體微微前傾,打斷了袁繼咸,語速刻意放慢,卻帶著強烈的壓迫感,“袁季通(袁繼咸字),本憲知你素有清名,然清名豈能抵鐵證?

張巡按風憲之官,彈劾封疆,豈能無憑?

賬目?李云鴻所呈賬冊,條分縷析,虧空鑿鑿。

你說可查證,然則提學衙門屬吏,皆你僚屬,其證詞豈足為憑?

至于生員……人心叵測,焉知非受人蠱惑,挾眾要挾?”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朱大啟和鐘炌,最后死死盯住袁繼咸,語氣陡然轉(zhuǎn)做懇切,卻字字誅心:

“袁季通啊,朝廷法度森嚴,豈容兒戲?

你身為學政,掌一省文教,縱使未有實據(jù)入己,然用人失察、賬目混亂、致令物議沸騰,士林動蕩,難道便無半分過失?

張孫振、李云鴻或有風聞失實、急于報功之嫌,其彈劾或有夸大之處,然究其根本,亦是因你治下未能清明所致!

你若肯當堂自陳‘御下不嚴’、‘約束不力’之過,念你往日勞績,本憲等尚可聯(lián)名奏請圣上,酌情從寬發(fā)落,或可保全功名、性命,令你歸鄉(xiāng)頤養(yǎng)天年。

若一味強項,拒不認錯,置朝廷體面、三法司威權(quán)于何地?

待到鐵證如山,水落石出,悔之晚矣!這‘罪’與‘過’,孰輕孰重,你難道分不清嗎?”

唐世濟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將貪墨重罪偷換為“用人失察”、“賬目混亂”、“御下不嚴”等較輕的“過失”,甚至不惜將張孫振也一并扣上“風聞失實、急于報功”的帽子。

目的只有一個,逼袁繼咸“認錯”,盡快了結(jié)此案,堵住士林之口,給溫體仁一個臺階下。

其急躁之情,盡在最后那句“悔之晚矣”的威脅之中。

朱大啟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他深知此案已成燙手山芋。

唐世濟這番偷換概念、急于和稀泥的態(tài)度太過明顯,他既不想得罪溫黨,更不愿在輿情洶洶之際背上“構(gòu)陷忠良”或“屈打成招”的罵名。

他輕咳一聲,接口道:“唐總憲所言,亦是考量袁季通之前程。

然則,袁季通既堅稱冤屈,且要求對質(zhì),依律,確應詳查。只是……”

他話鋒一轉(zhuǎn),顯出為難,“張巡按所劾,證據(jù)鏈條看似完整;生員血書,雖情辭懇切,然,多為陳情鳴冤,于具體貪墨款項、勒索事實之實證,尚顯單薄。

此案牽涉甚廣,人證、物證之調(diào)取、勘驗,非一日之功。

袁季通,你既言清白,可有除你屬吏之外,更有力之反證?或是張、李二人構(gòu)陷之鐵證?

若無,單憑一腔激憤,恐難服眾,亦難解圣心之惑啊!”

朱大啟這番話,表面是質(zhì)疑袁繼咸證據(jù)不足,實則是在推諉責任,暗示此案棘手,證據(jù)不足難以翻案,希望袁繼咸“識相”點。

大理寺卿鐘炌一直沉默觀察,此時緩緩開口,聲音平和,目光卻帶著深意看向袁繼咸:

“袁季通,朱大人所言亦是實情。法司斷案,首重證據(jù)。

張巡按彈章所列,自有其依據(jù);爾所辯駁,亦需佐證。

血書聯(lián)名,固顯民意,然終究……非呈堂證供。

你方才言及對質(zhì),欲與張、李當堂對質(zhì),此乃應有之義。然則,”他話鋒微轉(zhuǎn),語氣加重了幾分,“若爾果有實據(jù),能證張孫振、李云鴻確系構(gòu)陷栽贓,則此案性質(zhì)截然不同!

非但你清白可證,更是揭發(fā)奸佞,肅清吏治之功!朝廷自有明斷,圣上亦必嘉納忠直!證據(jù),才是根本。

你可仔細思量,除卻屬吏證言,可有其他物證、旁證、抑或是張、李行事之疏漏破綻,能一舉擊破其誣告之辭?

若有,當堂呈明,三司定當秉公詳查!”

鐘炌這番話,表面上是在強調(diào)證據(jù)的重要性,提醒袁繼咸血書力量不夠,實則是在強烈暗示:不要只被動辯解,要主動出擊!

如果有能證明張、李構(gòu)陷的證據(jù)破綻等,現(xiàn)在就是反擊的最好時機。只要你能拿出一點硬貨,我們,尤其是我大理寺就敢查下去!

這比唐世濟的逼迫和朱大啟的推諉要積極得多,也給了袁繼咸一線希望和方向。

角落里的王德化,此刻又輕輕點了點頭,仿佛對鐘炌強調(diào)“證據(jù)”的言論深以為然。

他依舊面無表情,但那微微頷首的動作,在寂靜的大堂里顯得格外引人注目,仿佛一種無聲的認可,又像是對局勢的冷靜評估。

袁繼咸將三位主審的神情話語盡收眼底,心中雪亮。

唐世濟要的是“認錯”結(jié)案,朱大啟怕事推諉,唯有鐘炌尚存公心,在暗示他反擊。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悲憤,聲音更加沉凝:“下官謝鐘大人提點!

清白自在人心,誣陷必有破綻。

張孫振所劾侵吞府學修繕銀三千兩,此銀由陽曲縣庫支取,工部派員督造,賬冊應存于縣庫、工部檔房。其所列開支名目、經(jīng)手官吏,與工部原始記錄必不相符。此乃移花接木、偽造栽贓之鐵證。

懇請?zhí)蒙霞纯绦形模{(diào)取陽曲縣庫原始賬冊及工部相應存檔,兩相對照,真?zhèn)瘟⑴校 ?

他目光如電,直刺唐世濟:“至于所謂收受生員贄敬五百兩,更是荒謬絕倫。

當日所贈不過些許土儀,折銀數(shù)十兩,下官當場婉拒,在場吏員、門房皆可為證。

此事雖小,然足見張、李構(gòu)陷,羅織罪名,無所不用其極!其心可誅。

唐總憲身為都憲,掌糾劾百司,辨明冤枉之責,不去深究構(gòu)陷者之奸邪,反責下官‘御下不嚴’,此豈非本末倒置?

豈非令忠良寒心,令奸佞竊喜?!”

袁繼咸的矛頭直指核心證據(jù)的偽造和唐世濟的偏袒,其言辭之犀利,氣勢之凜然,讓堂上氣氛瞬間凝固。

唐世濟臉色鐵青,被袁繼咸當眾揭穿他回避核心問題、意圖和稀泥的心思,更被質(zhì)問職責,幾乎要拍案而起。

朱大啟眉頭鎖得更緊,顯然調(diào)取工部檔案又是個麻煩事。

鐘炌眼中則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袁繼咸抓住了關(guān)鍵點。

王德化再次微微頷首,這次,他的目光在袁繼咸身上停留了一瞬。

朱大啟眼見又要僵持,且袁繼咸提出了調(diào)工部檔的核查方向,只得敲響驚堂木:

“犯官袁繼咸!你所言調(diào)取賬冊之事,本官記下了。然核查需時,非今日可畢。

且你情緒激動,語涉對上官不敬。

今日暫且退堂,押回詔獄。爾當靜心思過,細想唐總憲與鐘寺卿之言。待證據(jù)齊備,再行提審。

退堂!”

第一次過堂,在袁繼咸凜然不屈的沉默和法司的尷尬僵持中草草結(jié)束。

唐世濟退入后堂,臉色鐵青。

溫體仁的“讓步”計劃徹底破產(chǎn)。

袁繼咸這塊硬骨頭,啃不動!

他立刻修書,將袁繼咸的強硬態(tài)度和首次過堂的僵局,火速密報溫體仁。

三法司會審袁繼咸一案陷入僵局的消息,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在暗流洶涌的京師炸開。

在京師這個地面上,沒有什么消息是捂得住的,隨便找兩個“包打聽”都能把內(nèi)閣閣老在文淵閣吵架,回家給夫人洗腳之類的事情說得活靈活現(xiàn),如親眼所見一般。

何況是這些天市井江湖中最是傳揚的山西百余士子叩閽喊冤的袁案。

真真是除了建奴打到京師城下之外,便是八大胡同的姐兒選花魁也比不得這事有熱度!

“廢物!一群廢物!”張夢錦一腳踹翻了跪在地上的心腹百戶。

“讓你們盯死傅山那幾個酸丁,找機會讓他們‘意外’消失!結(jié)果呢?人沒碰到一根毛,老子安插在那群城狐社鼠里的眼線倒被拔了個干凈!

‘無影刀’蔣虎丟了命,‘鐵算盤’孫老盤的心腹被剁成了肉泥,連‘鬼手’趙七養(yǎng)在外宅的婊子都被人綁了票。這他娘的是誰干的?!”

他雙目赤紅,如同被逼到絕境的困獸。

傅山等人的存在,就是懸在他頭頂?shù)睦麆Α徑┚忠馕吨鴾叵嗟膲毫≡觯@股壓力最終會轉(zhuǎn)嫁到他身上。

必須盡快除掉源頭!

“大人息怒!”另一個番子頭目硬著頭皮回稟,“不是兄弟們不盡心,是,是對方太邪門!

傅山三人藏身之處看似尋常,實則如同鐵桶。

我們的人剛靠近,不是被突然出現(xiàn)的‘凈街夫’(清潔工)潑一身糞水,就是被‘醉鬼’糾纏,甚至還有野狗成群結(jié)隊地狂吠示警!派出的幾波好手,連門都沒摸到,就……”

“就怎么了?”張夢錦陰森地問。

“就,就栽了跟頭。城南那次,咱們的人剛翻進院墻,腳下就踩中了鐵蒺藜,接著就被漁網(wǎng)罩頭,棍棒齊下,城西那次更邪乎,明明看著人進了死胡同,追進去卻撞上一堵剛砌好的假墻,后面埋伏的人直接撒石灰迷眼。

動手的絕不是普通護院,進退有度,下手狠辣,倒像是,像是軍伍里退下來的老手!”

張夢錦心頭一凜。

軍伍老手?

這讓他瞬間想到了一個人——馬超興!

那個曾在國子監(jiān)讀過書,武功超卓的貢生;那個從外而來,短時間就整合了京師江湖半數(shù)幫派力量之人;那個俠氣縱橫不下于昔年的汪文言的年輕儒生。

只有他,才有如此高效且狠辣的防護力量,并且精準地拔除自己的暗樁。

“馬、超、興!”張夢錦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名字,

他眼中殺意沸騰,“好!好得很!真當老子是泥捏的?

傳令!讓‘黑狼幫’、‘金梟堂’的人給老子動起來!

告訴他們,傅山、薛宗周、王如金、白孕彩、張?zhí)於愤@五個人的人頭,老子按千兩白銀一顆收!

死活不論!再派兩隊精銳番子混在里面,老子要看看,他馬超興能護多久!”

一場由張夢錦幕后操控、江湖亡命徒充當馬前卒的血腥刺殺,在京師暗巷中驟然爆發(fā)。

是夜,月黑風高。傅山等十來個山西士子臨時藏身的一處位于外城偏僻地帶的貨棧,被數(shù)十名蒙面黑衣人悄然包圍。

“放火!逼他們出來!”為首的黑衣人低吼。幾支浸滿火油的火箭嗖嗖射向貨棧的柴堆和草棚。

火苗剛起,貨棧內(nèi)卻響起一聲清越的銅鑼!“哐——!”

緊接著,貨棧四周的矮墻、屋頂、甚至相鄰的破敗房舍里,瞬間亮起數(shù)十支火把。

火光映照下,人影幢幢,喊殺聲震天,竟似有百人之眾!

“中計了!有埋伏!”黑衣人大驚。他們接到的情報是此處守衛(wèi)不過十余人。

混亂中,一個清朗的聲音在貨棧屋頂響起,正是薛宗周:“爾等鼠輩,受張夢錦驅(qū)使,甘為鷹犬,殘害忠良!天理昭昭,豈容爾等猖狂?放箭!”

隨著他一聲令下,埋伏在暗處的華興會好手射出密集的弩箭。

其實,此處華興會好手只有二十余人,但憑借火把、銅鑼、吶喊制造了人數(shù)眾多的假象。雖然殺傷力有限,但在黑夜混亂中極具威懾力。

同時,幾處預設的陷阱被觸發(fā),翻板、套索接連放倒沖在前面的亡命徒。

“別亂!他們?nèi)瞬欢啵_進去!”混在人群中的錦衣衛(wèi)小旗官厲聲呵斥,試圖穩(wěn)住陣腳。

就在這時,貨棧側(cè)翼一條狹窄的巷道里,突然殺出一隊人馬!

為首者身形矯健,手持一桿特制的長柄樸刀,正是代州學子楊才。他身后跟著七八名精悍的華興會兄弟。

“隨我殺!”楊才怒吼一聲,如同下山猛虎,率隊直插黑衣人側(cè)翼。

他戰(zhàn)術(shù)極其明確,不求殺傷,專攻下盤,樸刀橫掃專砍腿部和絆人腳踝,長棍專捅腰眼關(guān)節(jié)。

這支生力軍的突然出現(xiàn)和刁鉆打法,瞬間將黑衣人的陣型沖得七零八落。

“好個楊彥章(楊才字)!時機拿捏得正好!”屋頂上的薛宗周看得分明,心中暗贊。他負責全局調(diào)度和疑兵,楊才則負責抓住戰(zhàn)機,實施致命一擊。

兩人配合,竟將這人數(shù)占優(yōu)的亡命徒打得暈頭轉(zhuǎn)向。

混在人群中的錦衣衛(wèi)番子見勢不妙,知道行動徹底失敗,再待下去恐暴露身份,低吼一聲:“風緊!扯呼!”率先向黑暗中遁去。

首領(lǐng)一跑,本就混亂的烏合之眾頓時作鳥獸散,留下數(shù)具尸體和滿地哀嚎的傷者。

貨棧的火被迅速撲滅。薛宗周和楊才在火光余燼中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疲憊和一絲勝利的喜悅。

不遠處一座廢棄小樓的陰影里,馬超興負手而立,將整個戰(zhàn)斗過程盡收眼底。

老宋侍立一旁。

“薛文伯(薛宗周字)臨危不亂,虛張聲勢,惑敵于前,調(diào)度陷阱,阻敵于中,這份急智和控場能力,絕非常人可比。

楊彥章勇猛而不莽撞,善用地形,一擊破敵要害,頗有將略之才。”馬超興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眼中精光閃爍。

“都是璞玉啊!埋沒于三立書院讀圣賢八股,當真是可惜了!”

老宋嘿嘿一笑:“馬爺慧眼。這二位,尤其是薛先生,心思縝密,應變?nèi)缟瘢喼笔翘焐能妿煵牧稀?

楊小秀才看上去文質(zhì)彬彬的,卻也是條好漢,敢打敢拼,腦子活絡,遠勝那些幫會的殺胚。

若能招攬入會,必是我華興會之福!”

馬超興微微頷首,目光望向紫禁城方向,那里正在進行著另一場沒有硝煙卻更為兇險的斗爭。

“張夢錦這條瘋狗,被逼急了還會咬人。保護好他們。等袁公案子有了眉目……我親自和他們談談。這大明的天,終究需要更多有膽識、有本事的人來撐!”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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