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囚鸞
- 長安詩紋諜之天寶密碼
- 沐子端
- 3814字
- 2025-06-16 23:37:37
“哐!哐!哐!”
沉重的砸門聲如同催命的鼓點,每一次撞擊都讓單薄的院門劇烈顫抖,門閂發出痛苦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斷裂。門外粗嘎的吼叫在風雨聲中顯得格外猙獰:“柳依依!再不開門,休怪我等破門拿人!掖庭令手諭在此!”
掖庭令!這三個字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柳依依的心臟。寒意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掖庭,那地方進去容易,出來難!何況是以“兇犯”之名?一旦落入其中,她懷中這份用阿里性命換來的血書密碼和樂譜殘卷,必將石沉大海!薦福寺亥時之約,突厥人的陰謀……后果不堪設想!
不能束手就擒!
柳依依的目光在黑暗中如鷹隼般掃過狼藉的室內。前門被堵死,唯一的出路只有……后窗!她的小院背靠著尚宮局庫房區的外墻,墻外是一條狹窄的夾道,通向宮苑深處更為偏僻的角落。只要能翻出去……
念頭剛起,后窗方向也驟然傳來一聲悶響!像是重物落地!
“后窗守住了!別讓那賤婢跑了!”另一個陰冷的聲音響起,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前后夾擊!對方顯然有備而來,布下了天羅地網!
柳依依的心沉到了谷底。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上。懷中的油紙包和染血的裙擺緊貼著肌膚,如同兩塊燒紅的烙鐵。薦福寺……亥時三刻……天樞……突厥兵動……這些字眼在她腦中瘋狂旋轉。她不能死在這里!更不能讓這些東西落入不明不白的人手中!
拼了!
她猛地矮身,不顧地上的泥濘和碎瓷,快速抓起散落在地的幾根最長、最堅韌的縫衣銀針,緊緊捏在指間。冰冷的金屬觸感帶來一絲決絕的力量。她悄然挪到房門內側的陰影里,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屏住呼吸,如同一只潛伏在黑暗中的獵豹,等待著最后撲擊的機會。
“砰——咔嚓!”
前院的門閂終于承受不住連續的暴力撞擊,發出一聲刺耳的斷裂聲!沉重的木門被猛地撞開!
“搜!仔細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伴隨著粗嘎的吼叫,雜沓沉重的腳步聲和鎧甲葉片摩擦的嘩啦聲瞬間涌入小院,數道晃動的火把光芒刺破了黑暗的雨幕,將濕漉漉的庭院映照得一片昏黃搖曳。
火光迅速逼近房門!
柳依依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指間的銀針蓄勢待發!她計算著距離,準備在第一個闖入者踏入房門的瞬間,以銀針襲其要害,制造混亂,再拼死從后窗突圍!
就在腳步聲已至門外,火把的光暈即將涌入房門的剎那!
“住手!”
一個冰冷低沉、帶著某種奇異穿透力的聲音,如同破開雨幕的寒冰利刃,驟然在小院門口炸響!
這聲音……
柳依依渾身一震!是李晉?!
涌入小院的腳步聲和喧囂瞬間停滯了一下。火把的光芒晃動,映照出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正一步一頓地踏入院中。玄色勁裝濕透,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線條,左腿外側的褲管被撕裂,一道深色的、被雨水沖刷得發白的傷口猙獰地暴露在外,血跡順著褲管不斷滴落,在泥濘的地面暈開。他臉色蒼白,嘴唇緊抿成一條剛硬的直線,雨水順著他冷峻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不斷滑落,但那雙眼睛,即使在火把搖曳的光線下,依舊銳利如鷹隼,帶著一種剛從修羅場爬出來的、未散的殺氣和不容置疑的威嚴。他手中緊握的橫刀并未歸鞘,刀尖斜斜點地,雨水順著刀身上的血槽蜿蜒流下。
“李……李協防?”領頭那個拿著掖庭令手諭的粗壯宦官顯然認得李晉,被他此刻渾身浴血、煞氣凜然的模樣震懾,聲音不由得矮了幾分,“掖庭令有令,緝拿……”
“人犯在此。”李晉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風雨,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地上。他看也不看那宦官,目光如同實質般穿透洞開的房門,精準地釘在柳依依藏身的陰影處。“柳依依,尚宮局典記,涉嫌通敵,謀害波斯商人阿里,殺傷金吾衛兵士,拒捕潛逃!現由本官緝拿歸案!”
他的話語如同冰冷的宣判,將一頂頂足以致命的罪名狠狠扣在柳依依頭上!通敵!謀害!殺傷官兵!拒捕!
門外的宦官和兵士們聞言,臉上瞬間露出驚駭和兇戾之色,看向房門內的目光充滿了敵意和殺機。
陰影中的柳依依,指間的銀針幾乎要刺入掌心。通敵?謀害?拒捕?李晉!他竟如此顛倒黑白!庫房里是誰殺了突厥人?是誰替她擋了毒箭?又是誰砸開秘道讓她先走?這一切……都是為了此刻名正言順地將她送入掖庭?送入萬劫不復之地?一股被徹底背叛的冰冷憤怒和絕望瞬間攫住了她!薦福寺之約完了!血書密碼完了!一切都完了!
“拿下!”李晉的聲音毫無波瀾,冷酷地下令。他拖著受傷的腿,向前踏了一步,擋在了那些急于沖入房門的兵士面前,目光依舊鎖死在柳依依藏身的位置,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兩名如狼似虎的金吾衛士兵立刻繞過李晉,挺著長矛,兇神惡煞地撲向房門!
柳依依眼中閃過玉石俱焚的厲色!指間的銀針就要脫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李晉那只沒有握刀的手,極其隱蔽地、快速地對著房門內的陰影做了一個手勢!一個向下按壓的動作!不是攻擊,而是……示意她不要動?!
柳依依的動作猛地僵住!驚疑如同閃電劈過腦海!
那兩名士兵已沖入房門,火把的光瞬間照亮了狼藉的室內。柳依依的身影暴露無遺。她濕透的衣衫緊貼在身上,發髻散亂,臉色蒼白如紙,指間捏著的幾根銀針在火光下反射著微弱的寒芒。
“拿下!”士兵厲喝,長矛直指柳依依!
柳依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她死死盯著李晉。李晉的目光也正落在她身上,那雙銳利的眼睛里,冰封之下,似乎有什么極其復雜的東西在劇烈翻涌,痛苦、掙扎,還有一種近乎懇求的……急迫?他幾不可察地、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幅度微小到只有正對著他的柳依依才能捕捉!
不要反抗!他在用眼神說!
電光石火間,柳依依腦中一片混亂。庫房斷后時的決絕,此刻冷酷的栽贓,還有這個隱秘的、阻止她反抗的手勢……這個李晉,到底想干什么?是陷阱中的陷阱?還是……絕境中唯一的生機?
長矛冰冷的鋒刃幾乎觸及她的咽喉!
“當啷!”
一聲脆響!是柳依依指間的銀針脫手掉落在地的聲音。她垂下了手臂,放棄了抵抗。在士兵粗暴地扭住她雙臂的瞬間,她最后的目光死死鎖住李晉,帶著無聲的質問和冰冷的恨意。
李晉避開了她的目光,下頜的線條繃緊如刀鋒。他對著那名拿著掖庭令的宦官,聲音冷硬如鐵:“人犯柳依依,本官親自押送掖庭!爾等可隨行監押!若有閃失,提頭來見!”話語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宦官被他的氣勢所懾,又見他確實重傷在身,且“人犯”已束手就擒,只得悻悻地點頭:“那就有勞李協防了!”
冰冷的鐵鏈鎖住了柳依依的手腕,粗糙沉重。她如同待宰的羔羊,被粗暴地推出房門,推入冰冷的夜雨之中。雨水無情地澆打下來。李晉拖著傷腿,沉默地走在押送隊伍的最前面,背影在風雨中顯得僵硬而孤絕。每一次邁步,腿上的傷口都滲出更多的血,混著雨水流下,在泥濘的路上留下斷續的暗紅痕跡。
通往掖庭的路漫長而陰森。高聳的宮墻在雨夜中如同沉默的巨獸,投下濃重的陰影。只有兵士鎧甲摩擦的嘩啦聲、沉重的腳步聲和鐵鏈拖地的刺耳聲響在回蕩。掖庭那黑沉沉的、如同巨獸之口的門樓終于出現在前方,門口懸掛的兩盞慘白氣死風燈在風雨中搖曳,如同鬼眼。
一個身著深青色宦官常服、身形瘦削的中年人,正背著手,靜靜地站在掖庭大門幽深的門洞陰影里。昏黃的燈光只照亮了他半邊臉,皮膚是一種久不見陽光的蒼白,顴骨微高,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沒有任何弧度的直線。他站在那里,無聲無息,仿佛早已與門洞的陰影融為一體,只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如同深潭寒冰般的光澤,冷漠地掃視著被押送而來的隊伍。雨水順著門檐滴落在他腳邊,他卻連衣角都未曾沾濕分毫。
掖庭令!
押送的士兵和宦官們在他無聲的目光注視下,都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低下頭,連呼吸都壓抑了幾分。
李晉停下腳步,對著門洞陰影里的人影抱拳行禮,動作因腿傷而有些遲滯:“掖庭令,人犯柳依依帶到。”
柳依依被推搡著,踉蹌幾步,幾乎跌倒。她抬起頭,迎上掖庭令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那目光冰冷,沒有任何情緒,像是在審視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掌握生死的漠然。柳依依的心沉入冰窟,但骨子里的倔強讓她咬緊了牙關,挺直了脊背,毫不退縮地回視。
掖庭令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又緩緩移向她被鐵鏈鎖住的手腕,以及她身上那件被蓼藍染得污濁不堪、又被雨水徹底打透的襦裙。最后,他的視線落在了李晉身上,在李晉腿側那道猙獰的傷口上停頓了一下,薄唇微啟,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冰冷而平直,沒有任何起伏:
“李協防辛苦了。為拿此獠,竟傷重至此。”他的目光掠過李晉蒼白的臉,又落到柳依依身上,如同毒蛇的信子舔過,“看來柳典記,果然深藏不露。很好。”他微微側身,讓開道路,對著門洞內幽深黑暗的甬道做了個“請”的手勢。“帶進去,簽押房備好了‘金絲牢籠紋’的契書,莫讓柳典記……久等了。”
“金絲牢籠紋”!
柳依依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那不是普通的認罪文書!那是掖庭用來對付最頑固、最危險人犯的終極手段!一種用特殊金粉混入墨汁寫成的契約,一旦簽署,金粉便會隨著墨跡滲入肌膚紋理,形成如同烙印般的、永不磨滅的“金絲牢籠”紋樣!從此,生死榮辱,盡操于人手!形同奴畜!
這掖庭令,根本就沒打算審問!他要的,是徹底的控制!是讓她成為一具聽話的傀儡!她懷中的血書密碼,薦福寺之約……絕不能落到這種人手里!
她被粗暴地推搡著,跌入掖庭那深不見底、散發著陳腐血腥氣息的黑暗門洞之中。鐵門在身后沉重地關閉,隔絕了最后一絲風雨和天光。
李晉站在原地,雨水沖刷著他臉上的血跡。他沉默地看著那扇吞噬了柳依依的、黑沉沉的大門,緊握刀柄的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掖庭令最后那句冰冷的話語,如同毒刺扎進他的耳中。他猛地轉身,拖著傷腿,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入更深的雨夜,背影很快消失在宮墻的拐角處,唯有地上那斷續的血痕,在慘白的燈光下,蜿蜒如蛇,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