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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駝鈴載月鹽封霜

馬廄方向那壓抑的、撕裂般的咳嗽聲,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孟季甫的心臟。每一次短促的爆發,都伴隨著一種令人牙酸的、粘稠的“咔咔”聲,仿佛有濕重的破布正在那黑暗深處被強行撕開。這絕非風寒!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激得他頭皮發麻,黑暗中攥著算盤的手指關節都捏得發白。

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仿佛那無形的病氣會隨著夜風滲入肺腑。寂靜被這斷續的咳聲切割得支離破碎,火塘殘燼那點微弱紅光,此刻只映出周遭沉睡身影模糊的輪廓,更添幾分陰森。他猛地轉頭看向易欣彌的方向。

濮人首領依舊側臥著,一只手隨意地搭在那卷攤開一角的羊皮皮卷上。炭火的微光勉強勾勒出皮卷上那些蝌蚪般扭曲、絕非漢字的奇特符號。易欣彌的食指,正緩慢而穩定地劃過其中一行,指尖最終停駐在一個形如交纏荊棘的字符上,久久不動。他的側臉沉靜如水,仿佛那催命般的咳聲只是遠山掠過的夜梟啼鳴。然而,孟季甫分明看到,在那片深潭似的眼底,掠過一絲極淡、卻冰冷刺骨的銳光。

咳嗽聲終于漸漸微弱下去,最終被沉重的喘息取代,如同破敗的風箱在做最后的掙扎。驛站里只剩下鼾聲和火炭偶爾的噼啪。但孟季甫緊繃的神經絲毫未松。就在他試圖挪動僵硬的身體時,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甜腥氣,隨著馬廄那邊飄來的夜風,鉆入了他的鼻腔!

是血!那股鐵銹混雜著腐敗甜膩的氣息,讓他胃里一陣翻攪,寒毛瞬間倒豎!他猛地用手捂住口鼻,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這驛站,這看似尋常的歸途,底下究竟潛藏著什么?

這一夜,孟季甫在驚悸與寒意中輾轉,直到天色泛出高原特有的、冷硬的青灰。

晨光艱難地刺破厚重的云層,灑在鷹愁脊驛站粗糙的石墻上。洛桑仿佛一夜之間被抽走了脊梁,高大的身影顯得有些佝僂,眼下的烏青濃重。他沉默地指揮著扎西和幾個藏人青年將結算好的銀錢和朱貝仔細包好,遞給孟季甫,動作透著一種沉重的疲憊,再無昨日的鋒芒。

“易先生,孟掌柜,”洛桑的聲音沙啞干澀,鷹隼般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只余下深潭般的倦意,“風雪路險,回程……萬望珍重。”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驛站角落堆積的幾捆黝黑發亮的長毛,“這些牦牛尾,韌如鐵,中原的貴人們……或許用得著拂塵、纓槍。”他又指了指旁邊幾個用厚實羊皮裹緊、鼓鼓囊囊的包裹,解開一角,露出里面黃澄澄、堅硬如石塊的東西,“鹽封的干酪,頂餓,耐放。算是我……一點心意。”話語里沒了精明的算計,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慷慨。

孟季甫強壓下心頭昨夜殘留的驚悸和那股甜腥味的幻嗅,商人本能瞬間占了上風。牦牛尾是好東西,中原的達官顯貴、僧道之流確實趨之若鶩。那干酪……他快步上前,伸手摸了摸一塊羊皮包裹的邊緣,觸手堅硬冰涼。他小心地掰下一丁點碎屑,湊到鼻尖聞了聞,一股濃郁的奶腥氣混合著鹽的咸澀撲來,并無酸腐異味。

“老爹厚意,感激不盡!”孟季甫臉上堆起笑容,迅速盤算著這兩樣東西的分量和價值,手指習慣性地在懷里的算盤上虛撥了幾下。阿柱早已喜形于色,招呼著伙計開始動手搬運,驛站的院子頓時忙碌起來。

就在孟季甫準備敲定交換細節時,一直沉默旁觀的易欣彌緩步走了過來。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那些牦牛尾和干酪上,反而落在了洛桑腰間一個不起眼的、用厚布層層包裹的細長條狀物上。

“洛桑老爹,”易欣彌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清晨的嘈雜,“那藏香,可還有余?”

洛桑猛地一震,像是被點中了某個隱秘的穴位,眼中的倦意瞬間被驚疑取代。他下意識地捂住了腰間的布包,警惕地看著易欣彌:“你……易先生問這個作甚?”

“此物性烈而沉,久藏彌堅,焚之可辟瘴癘,清心竅,”易欣彌的語氣平淡,仿佛在談論天氣,“比起牛尾干酪,或許……更合時宜。”他深邃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馬廄的方向。

洛桑的臉色變了數變,驚疑、掙扎、最終化為一絲復雜的敬畏。他沉默片刻,重重嘆了口氣,解下腰間那個包裹,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解開厚厚的粗麻布,里面是幾捆用暗紅色細繩扎緊的、顏色深褐近乎墨黑的香條,質地緊實如石,散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藥草、泥土和某種辛烈氣息的獨特味道。

“這是……我阿爸留下的,”洛桑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追憶,“老雪山里的方子,用足了年份的料,制一批,得等十年霜雪。”他拿起一捆,分量沉甸甸的,遞給易欣彌。

易欣彌接過,指尖在那粗糙的香條表面輕輕摩挲了一下,然后,在洛桑和孟季甫愕然的目光中,他將那捆珍貴的藏香平放在旁邊的木箱上,解開了暗紅細繩。

“阿柱,取刀來。”易欣彌吩咐。

阿柱不明所以,但還是飛快地遞上隨身攜帶的割皮繩的短刀。易欣彌握刀的手穩定而精準,刀鋒沿著香條捆束的縫隙切入,輕輕一挑,堅韌的細繩應聲而斷。他動作利落,竟將整捆藏香均勻地分成了三份!

“易先生,這……”孟季甫心疼地低呼出聲,這可是價值不菲的老料藏香!拆散了,價值就大打折扣了!

易欣彌恍若未聞。他拿起其中一份,重新用那暗紅細繩仔細捆好,動作不疾不徐,然后雙手遞還給一臉震驚的洛桑。

“老爹,”他的聲音沉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直視著洛桑困惑的眼睛,“此一份,留于驛站。此物性烈,除穢辟瘴,最是相宜。當用則用,切莫……吝惜。”最后幾個字,他說得異常緩慢清晰,目光似有深意地再次掠過馬廄。

洛桑魁梧的身軀猛地一顫,像是被無形的重錘擊中。他死死盯著易欣彌遞過來的那份藏香,又猛地抬眼看向易欣彌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昨夜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和易欣彌指尖停留在羊皮卷詭異字符上的畫面,瞬間在他腦海中炸開!一種巨大的、冰冷的恐懼攫住了他,讓他伸出去接香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易先生……你是說……”洛桑的聲音干澀發緊,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

易欣彌沒有回答,只是將那份藏香穩穩地放入洛桑顫抖的掌心,指尖在他手背上極其短暫地、幾乎難以察覺地按了一下。那微小的力道,卻像一道冰冷的符咒,讓洛桑瞬間噤聲,臉色煞白如雪原。

驛站的晨光似乎也冷冽了幾分。

“扎西!”洛桑猛地回頭,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決絕的急促,“去!把地窖里最老的那桶鹽霜,給孟掌柜他們裹奶酪!要裹得厚!一絲縫兒也不許透風!”他緊緊攥著那份藏香,指節泛白,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目光死死釘在易欣彌身上,充滿了驚濤駭浪般的恐懼和最后一絲渺茫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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