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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雨里茶香串馬幫

瓦薩寨的木樓像浸在水里的竹籃,樁腳泡得發漲,廊下的蓑衣滴著水,倒懸的竹簍里,新收的春茶正借著穿堂風慢慢烘。易欣彌剛把淋濕的書冊攤在火塘邊,就見孟季甫舉著個漏底的銅壺沖進來,壺嘴還淌著水,活像條瘸腿的泥鰍。

“這鬼天氣,”他甩著袖子上的泥點,“剛才去借火,那阿婆的茶罐在火上跳舞,水開得比我喊渴還急,濺了我一脖子熱湯。”話音未落,門外探進個戴藤帽的腦袋,是寨里的馬鍋頭阿柱,手里拎著串烤得冒油的魚,魚鰓里還塞著花椒芽,“孟先生嘗嘗?剛烤的,魚刺都帶著香。”

孟季甫剛咬了口魚,就被花椒麻得嗆住了,直伸脖子,阿柱笑得露出兩排白牙:“這叫‘魚醉’,比你們馬幫的酒解乏。”火塘里的柴噼啪作響,易欣彌翻著書冊忽然笑了,原來昨夜避雨時,他把茶俗筆記寫在了油布傘面上,此刻雨水順著傘骨淌,倒把“茶”字暈成了水墨畫。

雨稍歇時,他們跟著阿柱去看馬幫的“雨倉”。寨后的崖壁上鑿著十幾個石洞,洞口用竹簾擋著,掀開簾子一股茶香混著濕氣撲面而來。“這洞比地倉厲害,”阿柱拍著石壁,“去年山洪沖了棧道,三百擔茶藏在這里,連芽尖都沒發霉。”孟季甫蹲在洞口數茶餅,忽然指著塊發黑的茶磚笑:“這上面的霉斑倒像朵茶花,得算個彩頭。”阿柱聽了直擺手:“不是霉,這樣的茶能治肚子痛,比藥鋪的方子還靈。”

瓦薩寨的木樓都架在高樁上,樓下養著騾馬,樓上住人,樓梯板被馬蹄踩得坑坑洼洼。易欣彌正盯著樓板縫里鉆出的茶苗出神,忽被個穿麂皮褂的漢子拽上樓。堂屋里的火塘上架著個銅甑,甑底煮著茶,甑頂蒸著粑粑,茶香混著糧食氣直往鼻子里鉆。“這叫‘茶甑雙收’,”漢子往火里添了塊松柴,“茶煮好了,粑粑也熟了,省得馬幫漢子餓著肚子趕夜路。”

孟季甫盯著甑里的茶湯直咽口水,剛要伸手,就被漢子用煙桿敲了手背:“急什么?雨沒停,茶沒煮透,喝了要鬧肚子。”易欣彌在旁慢悠悠轉著銅甑,忽然指著甑沿的刻紋笑:“你看這紋路,像不像馬幫走的山道?”果然,那螺旋紋繞著甑身盤上去,真有幾分棧道的曲折。

午后雨又大起來,寨里的婦人都聚在曬樓編茶籮。她們的蘆葦桿在手里翻飛,茶籮邊緣總要編個小網兜,里面塞著曬干的野菊。“這叫‘茶伴菊’,”個梳雙辮的姑娘邊編邊唱,“馬幫走山路,茶里放朵菊,蚊蟲不咬腿,瘴氣不沾衣。”孟季甫湊過去數篾條:“這圈編了三十七根,那圈三十五根,得差兩文錢。”姑娘被逗得把竹篾都笑掉了,往他懷里塞了個小茶籮:“送你裝算盤,免得珠子滾進泥里。”

易欣彌卻被曬樓角落的石臼吸引。個老阿媽正用木杵搗茶,石臼里的茶末混著姜汁,搗得黏糊糊的。“這是‘茶膏泥’,”阿媽用杵子指著墻角,“去年馬幫的人摔了腿,敷這個比膏藥管用。”易欣彌剛要記下來,就聽孟季甫在樓下驚呼,原來他踩著塊活動的樓板,掉進了樓下的騾馬圈,新做的官靴沾滿了馬糞,正被匹老騾用尾巴掃臉。

傍晚雨停了,天邊掛著道彩虹,寨里的孩子們舉著茶枝在泥地里跑。他們把茶枝蘸了泥水在石板上寫字,寫的“茶”字歪歪扭扭,倒像匹瘸腿的馬。孟季甫蹲在旁邊跟著畫,結果被個小娃用泥塊砸中額頭,抹了把泥笑:“這比洱海的茶膏好用,畫出來的馬還帶鬃毛呢。”易欣彌在旁看著,忽然指著彩虹笑:“你看那七色光,像不像昆彌人三道茶里的顏色?”

夜里宿在阿柱家,木樓在風雨里輕輕晃。阿柱的婆娘煮茶用的是個粗陶甕,甕口蓋著片大荷葉,茶湯倒出來帶著點荷香。“這叫‘雨荷茶’,”她往茶里撒了把炒米,“雨打荷葉響,茶就煮得香。”孟季甫剛喝了兩口,就被炒米嗆得直咳嗽,阿柱在旁敲著煙桿笑:“急什么?馬幫走山路,哪能一口吃成個胖子?”

忽然聽得樓下傳來“哐當”聲,原是孟季甫的算盤滾到了樓梯口,珠子撒了滿地。他摸著黑去撿,手卻摸到個毛茸茸的東西,嚇得差點喊出聲,低頭一看,是只偷喝茶湯的山鼠,正抱著顆算珠啃得香。“這小東西倒識貨,”易欣彌笑著點燈,“知道算珠沾了茶味,比糧倉的谷粒好吃。”

后半夜又下起雨來,雨點打在瓦上噼啪響,倒像有人在數算珠。孟季甫睡不著,披著蓑衣去看馬廄,見阿柱正給騾馬喂茶渣拌的草料。“馬喝了這個腳力好,”阿柱往料槽里撒著茶末,“去年有匹老馬,吃了三個月茶渣,竟跟著翻過了雪山。”孟季甫蹲在旁邊數馬槽里的茶渣:“這堆多,夠這匹黑馬吃;那堆少,得給白馬摻點糠。”

易欣彌卻在燈下翻書冊,見里面夾著片曬干的荷葉,葉紋里還沾著點茶末。他忽然笑出聲,原來孟季甫白天掉進騾馬圈時,賬本上濺了塊馬糞,此刻干了,倒像朵褐色的茶花。正看著,忽聽孟季甫在門外喊:“先生快來看,雨珠掉進茶罐里,像不像算珠在跳舞?”

推窗一看,廊下的銅罐里積著雨水,雨點落進去濺起圈圈漣漪,倒真像算盤珠子在跳。遠處的山林在雨霧里若隱若現,馬幫的銅鈴聲混著雨聲飄過來,忽遠忽近。易欣彌望著檐角垂落的水簾笑:“這雨倒像壺濃茶,越泡越有味道。”

孟季甫剛要接話,卻被顆滾下來的算珠砸中腳,彎腰去撿時,見珠子上沾著片茶芽,亮晶晶的沾著雨珠。“你看,”他舉著算珠笑,“這珠子喝了雨茶,倒比平時亮堂。”易欣彌接過來看,忽然指著珠子上的茶芽道:“這芽尖朝上,倒像在數天上的雨星子。”

次日清晨雨霽,棧道上的泥開始發硬。馬幫準備動身,阿柱往他們行囊里塞了袋茶膏泥:“路上若碰著毒蟲咬,敷上就好。”那梳雙辮的姑娘則送了串茶枝編的指環:“戴著這個,山神爺都知道你們是懂茶的人。”

孟季甫把指環套在算珠指上,搖著算盤笑:“這趟雨里的茶賬,可得多算三成。”易欣彌翻著書冊,見新添的頁上畫著石臼、銅甑和荷葉甕,旁邊還歪歪扭扭寫著:雨打茶芽響,馬幫算珠忙。

馬隊剛走出寨口,忽聽身后傳來銅鈴聲,回頭見阿柱舉著個竹簍追上來,里面是孟季甫掉的那顆算珠,珠上還纏著根茶枝。“少了它,算賬會差毫厘,”阿柱把算珠塞進他手里,“到了吐蕃,記得用酥油茶煮煮,珠子更亮。”

易欣彌望著漸遠的瓦薩寨,見木樓的檐角還滴著水,茶枝在風里輕輕搖。孟季甫把算珠串回去,搖起來叮當作響,混著馬蹄踏過泥路的“噗嗤”聲,倒像支雨里的茶歌。

“先生說,”孟季甫忽然勒住馬,“這雨要是下在茶山上,芽尖會不會長得更快?”易欣彌笑著揚鞭,馬隊踏過道水洼,濺起的水花里,竟漂著片帶香的茶芽。風穿過濕漉漉的茶林,帶著泥土和茶香,在身后鋪成條泛著水光的路,倒比昆彌人的回甘,多了幾分清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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