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郎君(雪裳)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中充滿了難以置信:“你…你不抓我?不告訴鎮魔司?我…我可是…”
“我抓你做什么?”張明予站起身,撣了撣衣袍,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我的報酬,裴大人已經給了,我和‘千面郎君’本身,也沒什么私人恩怨,隨著那個替身入獄,已經了結,至于你……”
他瞥了一眼對方緊緊握著骰子的手,說道:“你是雪裳,還是別的什么人,與我何干?只要你安分守己,別再以‘千面郎君’的身份出來攪風攪雨,你愿意用這張臉和那個書呆子過多久,都是你的事。”
張明予的話如同冰冷的清泉,澆滅了千面郎君(雪裳)心中翻騰的恐懼和混亂。
劫后余生般的虛脫感瞬間席卷全身,隨之而來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激。
他(她)看著眼前這個深不可測的少年,知道對方并非心慈手軟,而是有著更深沉的考量和……某種意義上的不屑。
“謝…謝謝…”千面郎君(雪裳)聲音哽咽,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
他(她)掙扎著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散亂的鬢發和衣裙,努力找回屬于“雪裳”的儀態,但那眼神深處,終究是烙下了一絲無法磨滅的滄桑。
“公子大恩,無以為報。”此刻,她強迫自己用回了雪裳的身份和語氣,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決斷。
“妾身…不,雪裳,已決意與過去徹底了斷。那些……屬于‘他’的東西,留在世間亦是禍端。”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聲音壓的很低,但卻異常清晰:“張公子可還記得,雪裳在醉月樓時所住的閨房?”
“在那張床的地下,有一塊翹起的木板,那下面有一間暗格,暗格下面藏著一個箱子,里面裝著一張地圖,和一枚禁制玉牌。”
“地圖所指向的地方,是一間寶庫,里面藏著我以前做‘千面郎君’時的……私藏。”
她在說這些時,眼神有些復雜,有卸下重擔的釋然,也有一絲肉痛,畢竟那時她攢了一輩子的財產。
但更多的,是決絕。
“那禁制玉佩就是開啟寶庫的鑰匙,里面靈石、金銀俗物什么的自不必說,最重要的是,里面有幾件我早年行騙時,從各大仙門那里搞到的內門核心功法玉簡,還有幾樣保命的、或者有些奇效的小法器。”
“如今,這些我都用不上了,也不想再和過去有任何瓜葛。”她直視著張明予,眼中帶著托付般的鄭重,“這些東西全歸你,只求你……永遠守住這個秘密,讓‘雪裳’,能安穩的活下去。”
張明予聽著她的話,不自覺的眉頭一挑,沒有拒絕,也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激動。
“成交。”良久后,張明予說道。
“秘密,會爛在我這里。至于安穩……”他微微一頓,語氣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這世間,何處有真正的安穩?你好自為之。”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徑直向門外走去。陽光落在他青色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雪裳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他離去的方向,手中緊緊攥著那枚冰涼的千面骰。
前廳里,只剩下摔碎的茶盞、未散的茶香,以及…一個被徹底顛覆全新人生。
院外,隱約傳來了宋郎歸家時,輕快的腳步聲和熟悉的呼喚聲:
“娘子?我回來了!”
雪裳渾身一震,眼中的混亂與戾氣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被一種近乎本能的溫柔和慌亂取代。
她連忙蹲下身,手忙腳亂地收拾地上的碎瓷片,用袖子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努力擠出一個溫婉的笑容,揚聲應道:“噯,夫君,我在呢……”
…………
從宋府出來后,張明予便一路走回了家。
他已經提前吩咐了月霜和青禾給自己準備一頓豐盛的慶功宴,他在慈幼堂啃了半個月的窩頭,都快吐了,早就攙月霜的手藝了。
至于夜骸,也已經讓羅驍接走了,送回陰傀佬那住,夜骸似乎非常喜歡陰傀佬那煉尸洞里的陰氣。
張明予推開自家那扇略顯斑駁、卻擦拭得干干凈凈的烏木院門時,一股混合著清雅草木氣息和隱約食物甜香的暖風撲面而來。
深深吸了一口家里的空氣,張明予感覺自己僵硬的骨頭縫都松快了幾分。他反手關上院門,將世間的喧囂與陰暗徹底隔絕在外。
“少爺!您可算回來了!”
一聲帶著驚喜,又刻意壓低了音量的呼喚傳來。
月霜正從廊下快步走來,身上系著一條素凈的圍裙,手里還沾著些雪白的面粉。
她依舊是那副溫婉柔美的模樣,魅靈族族特有的眼波流轉間,天然帶著幾分撩人的風情,此刻卻盛滿了純粹的欣喜和毫不掩飾的心疼。
“瘦了,瘦了好多,臉色也差!慈幼堂那種地方…定是吃不好睡不好!”她一邊說著,一邊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替張明予撣去肩頭灰塵,動作輕柔。
張明予任由她動作,臉上是徹底放松后的憊懶笑容:“月霜,再瘦也經不住你念叨。我這不是全須全尾地回來了么?”
他嗅了嗅空氣中愈發濃郁的誘人甜香,眼睛發亮,“好香!是桂花糖藕?還有…蜜汁火方?”
“少爺鼻子真靈!”月霜掩口輕笑,語氣帶著點寵溺,“知道您這一個月定是饞壞了。桂花糖藕煨了一下午,火方也剛出鍋,正酥爛著。”
“還有您最愛的水晶蝦餃,青禾在廚房盯著火呢。”她一邊說,一邊引著張明予往正屋走,“快去洗洗風塵,換身舒坦衣裳,馬上就能開飯了。”
正說著,廚房的門簾被一只纖細的手撩開。
青禾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白瓷盤走了出來。
一頭青絲利落地束在腦后,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她抬眸,金色的瞳孔毫無情緒地掃過張明予,上下不過一息,清冷平板的聲線響起:
“體魄清減,精血微虧,體表附有‘陰穢怨煞’殘留及‘蝕靈蠱’濁氣余韻。
推演結論:所處之地,濁氣深重,食不蘊靈,寢難安神。當務之急:以清心凈塵咒滌體,佐以溫補氣血、蘊養靈機的藥膳,徐徐圖之。”
言罷,她又面無表情地轉身隱入灶房簾后,仿佛剛才只是誦讀了一段《黃庭》殘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