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萊娜。
這是那位陌生圣武士在生命最后一刻賦予她的名字,是她新生的起點,也是她永恒的懺悔與誓言。
哪怕索萊娜(Soléna)這個名字在卓爾語中是徹底的禁忌,是地表精靈語言中“太陽(Sol)”與“烈焰/凈化(Léna)”的組合,是對蛛后信仰赤裸裸的背叛!
任何卓爾精靈在聽到這個名字后,腦子里恐怕都會立刻蹦出這樣的臺詞:
你一個一輩子生活在地底,從沒見過陽光,也沒有通過蛛后的忠誠考驗,結果被詛咒變成蛛化卓爾的怪物,起這個名字是想干什么?
你怎么敢起這個名字的?誰教你起這個名字的!
卓爾社會對于索萊娜的態度大抵就是這樣。
而圣武士對她造成的改變并不只是名字這么簡單。
圣武士在死前傳入索萊娜身體里的那股力量不僅驅散了瘋狂,更徹底改變了她的外表。
上身曾經象征卓爾身份的紫黑色皮膚和下身那深黑色蜘蛛甲殼,都被一種圣潔的、毫無雜質的純白所取代,妖冶的紫色眼眸也被清澈的淡粉色取代,唯有那標志性的、所有卓爾都擁有的雪白長發依舊。
身體顏色巨變后,索萊娜不斷感應身體里那股力量,并與其第一次溝通后,這才明白圣武士對自己做了什么。
他將一種名為【圣光】的能量注入了自己的身體,而這種她從沒聽說過的力量徹底重塑了她,令她脫胎換骨。
但這種改變并不是一勞永逸的。
圣光已與她共生,它是一份力量,更是一份沉重的契約,一個不可違背的誓言——她必須成為這黑暗地底中正義與善良的持火者,成為一名真正的圣武士。
圣光在她體內流淌,回應著她的信念與行為。
每一次踐行正義,每一次救助弱?。m然地底世界幾乎不存在傳統意義上的“弱小”和“善良”,所以她只需要擊殺各種怪物就行),圣光就壯大一分,她的力量也隨之增長。
反之,若她背棄誓言,重拾卓爾的狡詐與殘忍,圣光將離她而去,那被暫時壓制的詛咒將如附骨之疽般卷土重來,將她重新拖回瘋狂的深淵。
為了維持這來之不易的清醒,為了回應那份在死亡邊緣給予她救贖的溫暖,她毅然選擇了擁抱這條遍布荊棘的圣光之路。
她與過去的卓爾身份徹底決裂,哪怕代價是無盡的追殺。
她的存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塊巨石,很快在卓爾社會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一個蛛化卓爾!一個圣武士!
這組合本身就足以讓任何主母驚掉下巴,讓任何卓爾祭司感到被冒犯。
緊接著,不知是哪位高高在上的主母或祭司長,為了轉移內部矛盾,或是為了清理日益過剩的、桀驁不馴的年輕人口,抑或是單純覺得有趣,一股“糾正白色異端”、“讓褻瀆者回歸蛛后應有的扭曲形態”的風潮被刻意煽動起來。
之所以是“糾正”而不是“殺死”,是不想讓索萊娜死后的靈魂落到秩序側陣營諸神的手中。
她的靈魂必須是蛛后羅絲的!
一批又一批被狂熱信仰、家族命令或是單純追求刺激所驅使的年輕卓爾精靈,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循著蹤跡找到了索萊娜。
然后,被她體內日益強大的圣光,以及她作為蛛化卓爾天生的戰斗本能和堅韌軀體,打得落花流水,死傷慘重。
圣光灼燒暗色皮膚的滋滋聲,利刃撕裂血肉的悶響,垂死者的慘叫,成為了她生活的主旋律。
作為曾經進入過魔網深獄,接受過蛛后羅絲的忠誠考核的潛力者,索萊娜心知肚明,這所謂的“風潮”不過是卓爾貴族社會周期性清理冗余人口的又一次血腥游戲。
為何卓爾社會需要如此頻繁地清理人口?
無他,實在是蛛后的賜福太詭異也太慷慨了——一整座城市所有孕婦每人生幾十個,持續時長隨機。
這種“賜福”無疑會讓下一代卓爾的數量多得夸張。
地底貧瘠的資源根本無法養活如此爆炸的人口。
于是,讓年輕一代在對外征伐、家族內戰或者……像現在這樣的“光榮狩獵”中大量消耗,就成了維持城市“穩定”的殘酷法則。
這一切彌漫不絕的血腥、背叛與無序局面,恰恰是那位執掌黑暗與毀滅的蛛后羅絲所希望看到的——在她那冷酷而扭曲的意志下,卓爾精靈自相殘殺所滴落的每一滴血液,都化作了取悅她的甘美祭品。
這種自毀式的混亂,正是蛛后羅絲統治的基石,卻是所有卓爾個體(包括曾經的索萊娜和現在的蛛化卓爾)永恒的噩夢。
索萊娜擊退了第一波不知天高地厚的襲擊者,接著是第二波、第三波……其間也曾有信使帶來“橄欖枝”:只要她放棄圣光,放棄圣武士的身份,回歸“正統”,卓爾社會將既往不咎,甚至給予她一定的庇護。
答案不言而喻,索萊娜用附著圣光的蛛矛,給出了最堅決的回應。
她深知自己為什么能保持神智,又怎么可能放棄圣光?
所幸,那些被派來送死的,大多是缺乏實戰經驗、實力僅達初階的年輕卓爾,一隊通常不過四五人。
而她,身為蛛化卓爾本身就擁有著媲美中階戰士的戰斗力,在圣光不斷淬煉下,她的實力也在逐漸攀升,最近她甚至感覺自己已經觸摸到了高階的門檻。
這些挑戰,反而成了她磨礪自身的試煉。
然而,就在她感覺自己的實力即將發生質變的時刻,卓爾社會派來了一群不講武德的年輕人。
不再是一顆顆糖豆般扔來的一個個小隊,這一次,是一次性來了三十多名全副武裝的年輕卓爾!
雖然他們的個體實力依舊停留在初階,但他們的數量就已經讓他們形成了相當大的優勢。
更可怕的是,他們的行動充斥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漠視生死的決絕,與之前那些受傷就會退縮或求饒的軟蛋截然不同!
因為他們被下達了死命令:要么提著她的頭顱回去復命,要么……他們自己也將成為卓爾社會追殺清洗的對象,同樣是死路一條!
面對對方人多勢眾的局面,索萊娜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避戰。
她利用對地形的熟悉和蛛化卓爾在地底廢墟中卓越的機動性,試圖甩掉追兵。
然而,命運卻跟她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
就在追逐戰最激烈的時刻,他們所在的這片古老的廢墟區域,毫無征兆地發生了【疆域異變】!
熟悉的地道、標識性的巖層、安全的撤退路線……在空間扭曲的偉力下瞬間面目全非!
索萊娜猝不及防,一頭扎進了一個因異變而突然封閉的、完全陌生的洞窟中。
退路斷絕,追兵已至,一場絕望的圍殺爆發了。
索萊娜已是困獸,她只能爆發出所有的潛力,全力迎戰。
圣光在黑暗的洞窟內炸裂,灼燒著圍攻者的皮膚和靈魂;她的蛛腿如同致命的鐮刀,毒牙噴吐著腐蝕性的液體;她從之前的追殺者手中奪來的卓爾彎刀揮成一片殘影,不斷砍下敵人的肢體和頭顱;她甚至用蛛絲設下陷阱,將沖在最前面的幾個卓爾瞬間絞殺……卓爾的尸體在她周圍堆積,慘叫聲不絕于耳。
她殺死了二十五個?還是二十九個?索萊娜已經記不清了。
她的世界只剩下揮砍、灼燒、撕裂和劇痛。
圣光在激烈的消耗中變得黯淡,她的八條蜘蛛步足,被卓爾們悍不畏死的圍攻下,一條接一條地被斬斷、砸碎!
先是右側,然后是后方……最后只剩下左側兩條步足,連勉強支撐著龐大而殘破的身軀都做不到。
她左臂的臂骨也被一記沉重的釘頭錘徹底砸碎,軟綿綿地垂著。
最致命的,是腹部那道貫穿傷——一柄偷襲而來的卓爾彎刀,在混戰中抓住了她防御的空隙,精準而狠毒地刺入,從卓爾軀體的正面貫穿到蜘蛛軀體的背面,幾乎攪碎了沿途的內臟。
她像一座崩倒的白色雕像,摔在由敵人和自己鮮血匯成的泥濘中,破碎的附肢無力地抽搐著。
曾經澎湃的圣光,此刻如同風中殘燭般微弱,僅能維持著她最后的清醒。
而在她模糊的視線盡頭,在那堆疊的尸體旁,還站著兩個身影。
那是最后兩個年輕卓爾。
他們同樣傷痕累累,氣喘吁吁,眼中交織著劫后余生的恐懼、任務即將完成的狂熱,以及一絲……對眼前這白色怪物殘軀的、連他們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敬畏。
索萊娜粉色的眼眸黯淡無光,靜靜地看著他們一步步走近。
她能做的,只剩下等待,等待那最終的判決落下。
是斬首?還是被拖回去,承受比死亡更可怕的“凈化”儀式?
“咻!咻!”
就在此刻,黑暗中突然傳來兩道箭矢破空聲!
一名傷勢較輕的卓爾憑借刻入骨髓的戰斗本能,在千鈞一發之際猛地側身低頭,箭矢擦著他的護肩帶出一溜火星,深深釘入他身后的巖壁,箭尾震顫不休。
另一名卓爾則沒那么幸運,傷勢更重的他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能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低頭看向自己胸前突兀冒出的箭頭。
僥幸躲開箭矢的卓爾猛地扭頭,淡紫色眼眸在黑暗視覺的作用下,逆著洞外微弱苔蘚藍光看到了兩個身影。
那是李瑞和米莉的身影。
發現這邊的戰斗已經到達尾聲,并且情況看起來是能夠被他們把握住的之后,他們立刻就趕了過來。
但可惜的是,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并不是能夠與人類合作互助的種族,而是會把人類當成奴隸看待的卓爾精靈。
不必多說,只是對視一眼后,他們便同時向卓爾精靈發動了攻擊。
跟邪惡生物沒什么道義好講!
之前,這群卓爾精靈堵著這個洞窟唯一的出口,把索萊娜堵起來圍殺。
而現在,李瑞和米莉也復刻了這一行為。
“死!”
被偷襲的憤怒與死亡的威脅瞬間點燃了這名卓爾精靈的兇性,他發出一聲非人的嘶吼,放棄了瀕死的索萊娜,帶著決死的氣勢如離弦之箭般向洞口兩人狂飆突進!
“咻!”
米莉又射出一箭,但……
“鐺!”
這支箭矢,竟然在半空中就被卓爾精靈一刀打偏了!
這竟然是一名懂得偏移箭矢的高手!
這洞窟說大,但蛛化卓爾倒地的位置離洞窟出口并不算很遠,只是米莉射一箭的工夫,那卓爾精靈就沖到了他們面前。
李瑞還沒來得及給自己的輕弩拉弦上箭,但這個距離的話,已經不需要上箭了。
他深吸一口氣,胸膛微微鼓起,在那卓爾精靈裹挾著血腥氣息撲至面前、向自己揮刀之前,猛地張開了嘴——
【類法術·撕裂尖嘯】!
沖鋒的卓爾精靈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墻壁,前沖的勢頭戛然頓住。
“噗!”
一股逆血不受控制地沖破卓爾精靈的喉嚨,化作濃稠的血霧噴濺在他與李瑞之間冰冷的巖石地面上。
稍縱即逝的戰機顯現,李瑞當即足下猛蹬發力,膝腿繃緊如弓弦彈射,腰腹擰轉蓄勢,力量節節貫通匯集于肩臂,斧槍化作一道致命的寒光,直刺對方心臟!
他今天,就要以這邪惡陣營生物的命,實戰檢驗他自亡靈身上獲得的武藝!
卓爾戰士在劇痛和眩暈中瞥見寒光襲來,憑借本能勉強抬起彎刀格擋,隨著“鐺!”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火星四濺。
在被【撕裂尖嘯】的音波震得內臟撕裂、口吐鮮血的情況下,他竟然還能擋??!
但巨大的力量也震得他手臂發麻,門戶大開。
這么好的機會,李瑞不可能不把握住。
【動作如潮】!
身體里的【斗氣】在這瞬間突然爆發,徹底接管了他的身體,接著便是以一種快到幾乎誰都反應不過來的速度,完全無視了斧槍反震的力道一般,讓他的雙手抓緊武器向前一遞。
“噗嗤!”
說時遲那時快,旁邊的米莉只感覺眼前一花,李瑞的斧槍槍尖便已經扎進了卓爾精靈的胸口。
“呃……”卓爾戰士眼中的兇光迅速熄滅,身體在斧槍的借力支撐下,緩緩地倒了下去。
剛剛被米莉一箭射中胸口的另一名卓爾精靈還沒徹底斷氣,于是李瑞過去補了最后一刀。
沒管獲得的兩次抽獎機會,他繼續向前走,直到來到蛛化卓爾面前。
借著熒光苔蘚散發出的微弱藍光,兩人看清了這只可怕怪物的外貌:下半身是巨大的、覆蓋著奇特白色甲殼的蜘蛛軀體,上半身卻是一位面容姣好但此刻因失血而慘白的精靈女性。
“蛛化卓爾?”李瑞有些驚奇:“但……怎么是白色的?”
這顯然與《怪物圖鑒》中記錄著的,漆黑猙獰的蛛化卓爾截然不同。
索萊娜雖然已經在瀕死的邊緣掙扎,但模糊的視線中也還能依稀分辨出,面前這兩個人形生物并不是剛剛站在自己面前的“同胞”。
絕望之壁裂開了一絲縫隙,希望之光從中微微泄出。
求生的本能讓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從干裂的嘴唇中擠出微弱的、帶著血沫的聲音:“救……我……”
聲音嘶啞,卻清晰可辨。
“她還會說通用語?”米莉驚訝地看向李瑞。
這個發現如同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瞬間在兩人心中蕩開各種思緒的漣漪。
這證明了一件事:這次【疆域異變】并非將異世界的廢墟憑空塞入了地底,而是將恩迪世界其他地方的地形硬生生挪移到了這里。
也就是說,眼前的蛛化卓爾是“本地人”!
不過,救一個蛛化卓爾?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