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濕的巖窟內,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味,而氣氛也如同凝固的血液。
“你叫什么?”李瑞的聲音打破了死寂的氛圍。
“索……索萊娜……”
“索萊娜?太陽(Sol)加凈化(Léna)?”
有些許精靈血脈的米莉懂得一點精靈的詞匯,聽到索萊娜的自稱后,她冷聲道:“這名字聽著不像卓爾精靈的名字?。俊?
“這……是……我……”索萊娜艱難地吞咽了一下,仿佛喉嚨里堵著血塊:“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后……恢復,神智之后……就決定叫……索萊娜……”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每一次停頓都伴隨著痛苦的微微抽搐:“以前的……名字……我不想要……要了……”
這句話里蘊含著濃得化不開的憎惡和決絕,仿佛拋棄那個舊名,就是拋棄了那段被詛咒的黑暗過往。
“你來自哪里?”米莉緊接著追問,眼神銳利如鷹隼,試圖從她的話語和細微的表情中找出謊言的痕跡。
“維……維林索斯城……”
李瑞和米莉雖然沒聽說過這個城市名字,但他們從《怪物圖鑒》里知道(李瑞是從【杰依的通用語記憶】里知道),就算是在邪惡的卓爾精靈內部,以“索斯”結尾的城市都是最邪惡最混亂的那一類。
印象分又降低了。
“我記得《怪物圖鑒》里說蛛化卓爾全都是被羅絲詛咒、心智徹底崩壞的瘋狂怪物,但你是怎么……”
李瑞頓了頓,目光緊緊定格在索萊娜那雙異于尋常卓爾的淡粉色眼睛上:“恢復神智的?”
這個問題似乎觸及了索萊娜心中某種堅定的東西。
她沾滿灰塵的白色睫毛劇烈地顫動了幾下,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痙攣,但開口時,那破碎斷續的聲音竟奇跡般地平穩了些許。
“是……圣光……”她深吸一口氣,仿佛在汲取那份記憶中的力量。
“我,遇到了一位,快要……死掉的圣武士,然后……他把他的力量傳給了我……讓我恢復神智,讓我身體出現變化,讓我……擁有了他的圣光力量……成為了和他一樣的,圣武士。”
“他把圣光……給了你?一個蛛化卓爾?然后你就清醒了?”米莉搖了搖頭:“這聽起來簡直像是酒館里醉鬼編的傳奇故事”
李瑞也搖搖頭,他跟米莉的看法一致。
這故事太扯了,冒險者公會的圣武士職業介紹手冊里,可沒有提到過圣武士的圣光還能傳給別人的。
圣武士力量的本質是神明賜予的神術,舉個例子來形容一下的話,那么神明就是供水公司,而圣武士則是與其簽訂獨家協議的特許用戶。
一旦圣武士背棄了自己的誓言,又或者被殺了,那么神明就會“停止供水”,根本沒有什么臨死之前把自己的力量(獨家協議)傳給別人的說法——畢竟圣武士的力量從來都不是自己的,想給也給不了。
所以,聽到這個答案后,兩人雖然都沒有表現出來,但心里卻更加不信任她了。
“是的……那光芒……”索萊娜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記憶中,沒能察覺到兩人表現出的懷疑。
她近乎夢囈的聲音中帶著深深的追憶:“溫暖……純凈……驅散了我靈魂中的瘋狂囈語……壓制了羅絲的詛咒……給了我……思考和選擇的……力量……”
在這個詢問的過程開始前,李瑞靈機一動,嘗試地調動起自己身體里的心靈異能,努力使那那剛剛萌芽、尚不穩定的靈能觸須,小心翼翼地探向索萊娜劇烈波動的大腦。
而后,他發現自己仿佛在劇烈的干擾中調試一臺老舊的接收器,竭力搜尋一個信號——只能勉勉強強地感知到她訴說每一句話時伴隨的微弱情緒波動:恐懼、痛苦、一絲深藏的悔恨。
以及一股強烈的欲望……李瑞認為那是求生欲。
但在回答完這句話后,索萊娜那強烈的求生欲突然就消失了。
她努力地扭動自己貼在地上的純白臉蛋,讓自己淡粉色的左眼竭力瞪大,直到勉強能看到面前兩人臉部的角度。
“你們……”索萊娜氣息奄奄,黯淡的眼眸中帶著一絲了然:“不想救我,對嗎?”
這是顯而易見的。
李瑞和米莉兩人一直在不停地提問,卻一丁點幫助她的行動都沒有,這就是根本沒把她當人看的意思。
他們兩人的力量肯定弱于一只完好的蛛化卓爾,誰知道救了她之后會不會反而遭到毒害呢?
李瑞這才剛剛獲得的靈能天賦,感應一下別人的情緒就已經是極限了,可沒辦法當測謊儀使,也沒辦法知道她是不是好人。
“因為我是卓爾……是蛛化卓爾……是邪惡的象征……我說的這些……聽起來……太荒謬了,是嗎?”
她眼中的希冀之光,如同風中的燭火,正在迅速黯淡下去。
她理解他們的猶豫,甚至……有些認同。
畢竟,如果易地而處,她可能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只是,那份絕望更深了。
看著面前兩人臉上如石雕般毫無變化的表情,索萊娜的臉上突然露出一個破碎的笑容,那笑容中似乎帶著一股釋然。
“我……明白了。”她閉上眼睛,深深地、仿佛用盡最后生命般地吸了一口氣,然后猛地睜開眼睛,眼中只剩下一種純粹的決絕。
她突然攤開了尚且完好的右手,將掌心朝向面前兩人的方向。
下一瞬,一道微弱卻無比純凈的乳白色光芒從她的掌心中突然出現。
‘不好!’
米莉瞳孔驟縮,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如同獵豹般迅捷地一個跨步,張開雙臂擋在李瑞身前!
然而,預想中的痛苦或詛咒的陰冷并未出現。
米莉只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如同冬日暖陽般的溫和能量,輕柔地穿透空氣,包裹了她,然后緩緩地、源源不斷地滲入她的身體。
這股力量溫暖而充滿生機,驅散了地底的陰寒,甚至讓她因緊張而疲憊的精神都感到一絲舒緩。
她驚愕地睜開眼,出現在眼前的畫面,是一股乳白色的光芒正從索萊娜越來越黯淡的掌心,如同涓涓細流般匯入自己的身體。
“這是什么?停下!”
米莉下意識地感到不安,怕這是某種奇怪的詛咒,于是猛地揮動手中長弓,用弓臂拍在索萊娜舉起的手腕上。
隨著“啪”的一聲輕響,光芒的傳輸被強行切斷,索萊娜的手臂如同斷線的木偶般無力地垂落在地,發出一聲悶響。
“你干了什么?!”
“我……就要死了……”索萊娜氣若游絲地艱難開口:“但我……要把圣光交給……你們……不能讓這光……隨我一起……墜入……地獄?!?
說完,她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絲生氣,頭一歪,徹底失去了意識,只有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呼吸證明她還沒有徹底失去生命。
聽完索萊娜最后的話語,再感受著體內那股溫暖平和的力量,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在米莉心中升起。
難道……她說的……都是真的?
………………
不知過了多久。
“嗯……”
索萊娜纖長的白色睫毛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
映入眼簾的依舊是洞窟的巖頂和那兩張人類的面孔。
她眼中充滿了巨大的困惑和茫然:“我……怎么……沒死?”
米莉看著她,表情復雜,眼神中帶著一絲不可思議:“是圣光……你給我的圣光。它……回應了我,引導我治療了你?!?
在大概幾個小時之前,在米莉得到圣光之后,或許是因為感覺自己誤會好人而產生的愧疚,她竟然感受到體內的圣光仿佛想要推動著她的身體,似乎是想讓她去做點什么。
而后,她便在這股沖動之下蹲下身,將手輕輕按在索萊娜最致命的卓爾身體腹部傷口處。
下一刻,她體內的圣光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溫和而堅定地涌出她的掌心,化作柔和的乳白光暈,覆蓋在索萊娜猙獰的傷口上!
光暈所及之處,流血肉眼可見地減緩、停止,翻卷的皮肉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痊愈。
等米莉手中不再發出光芒時,索萊娜腹部那恐怖的貫穿傷竟然只留下了前后兩道淺淺的疤痕。
這治愈能力,恐怕比【恢復項鏈】中儲存著的1環【治療術】還強幾分!
在這鐵一般的事實面前,李瑞和米莉不得不承認……或許索萊娜剛才所說的都是真的。
于是,在李瑞的【神莓術】冷卻好后,他便將所有的神莓都塞進了索萊娜的嘴里。
好在蛛化卓爾的生存本能極強,即使是在昏迷中也能感受到嘴里出現了食物,毫不遲疑就咽了下去。
不然……
恐怕滿心愧疚的米莉就要幫她吞咽了。
索萊娜依舊虛弱,她掙扎了一下想要撐起身體,但最后卻只能頹然躺下,用輕若游絲的顫抖聲線道:“謝謝,謝謝你們救了我。”
“不,不用謝……”米莉的聲音有些干澀,她避開索萊娜的目光,低聲道:“該說抱歉的是我們……之前……那樣懷疑你。”
索萊娜眼中帶上了些微的困惑。
她給出去的圣光……真的有這么好的效果?能在短短時間內讓兩個原本對她隱約帶著敵意、視她為怪物的人態度發生如此巨大的轉變?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還處于昏迷狀態時,李瑞從周圍環境中感悟到了一個德魯伊法術。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感悟的,也許是周圍環境的問題,也有可能是經歷了懷疑與愧疚,再或者其他什么他沒注意到的因素……
總之,在米莉的守護下,他小睡了一會兒,醒來之后,就和之前與保羅在房頂睡覺一樣,一覺醒來,他就獲得了這個法術。
1環預言系法術——【偵測陣營】!
在索萊娜蘇醒前,李瑞悄然對她使用了這個法術。
在【偵測陣營】法術的作用下,周圍約莫10米直徑范圍內的所有人,其頭頂上都會冒出自己所屬陣營的圖標和顏色。
秩序是方形圖標,中立是圓形圖標,混亂是不斷翻涌的云朵形圖標。
善良是白色,中立是灰色,邪惡是黑色。
按照李瑞和米莉的了解,對蛛化卓爾使用這個法術,它的頭頂毫無疑問會冒出代表混亂邪惡的黑云。
而若是對一名信奉正義的圣武士使用這個法術,圣武士的頭上肯定會冒出代表秩序善良的白色方塊。
索萊娜說自己是圣武士……一般來說,這種情況下,她的陣營應該是秩序善的,哪怕她是一名蛛化卓爾。
但她腦袋上冒出來的圖標是……中立善。
這就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了,李瑞兩人都猜測是不是正負相加,結果弄成中立了?
又或者,她所踐行的圣武士之道與傳統秩序善陣營的圣武士之道有所不同?
不過,這對他們來說卻是一件大好事。
秩序善良陣營的圣武士,在李瑞和米莉這看來,往往意味著刻板、不知變通、甚至有些時候會為了所謂的“正義信條”而做出愚蠢的決定。
在這危機四伏、道德界限模糊、充滿了妥協與必要之惡的地下世界,帶著這樣一個道德標桿,很大概率會拖累整個隊伍。
對于秩序善良陣營的隊友,他們是絕對敬而遠之的——當然,僅限于地下世界這種環境,如果是地表世界,那說不定能稍微接受一陣子。
混亂邪惡陣營就不用說了,那絕對是能避開就絕對要避開的瘋子。
而像中立善良這種……怎么說呢?
它代表著善良的本質,卻不受僵化秩序的束縛,懂得權衡與變通。
在這幽暗地域求生,這種立場……剛剛好。
米莉本就因為之前的誤解和圣光的力量而對索萊娜心懷愧疚,此刻看到這個出乎意料卻又恰到好處的陣營標識,心中最后一絲疑慮也煙消云散。
李瑞的態度也因為這個客觀的法術證據而開始轉變,從審視戒備轉向了接納她的可能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