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父親被燒焦的露臺上,發(fā)現(xiàn)一塊奇特的融冰。
>刑警隊長說這是縱火案,但所有線索都指向父親自焚。
>只有我注意到那塊冰的凸透鏡輪廓——陽光穿過它足以點燃窗簾。
>嫌疑人名單里有父親的商業(yè)對手、化學(xué)老師,還有母親的情人。
>當(dāng)我用冰復(fù)現(xiàn)作案手法時,化學(xué)老師突然闖入實驗室:“你父親偷了我的冰雕設(shè)計!”
>而母親的情人卻冷笑:“冰透鏡?那點小火苗根本燒不死人。”
>我猛然醒悟:真兇知道冰透鏡只能制造起火假象。
>他需要真正的助燃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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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室里,死一樣的寂靜。我,夏楠,像個盜取火種的普羅米修斯,只是我盜取的是父親死亡的秘密。手里這塊冰,剛從冰箱里拿出來,帶著刺骨的寒意,正被笨拙地塑成一個粗糙的凸透鏡雛形。水珠沿著我的手腕滑下,冰冷刺骨,像父親最后時刻可能流下的眼淚——如果他的身體還能分泌液體的話。
窗外,正午的陽光像一把淬了火的利劍,毫無憐憫地刺穿玻璃。我顫抖著,把這塊冰冷的、正在融化的透鏡舉起來,對準(zhǔn)工作臺上那張無辜的白紙。光,被強行扭曲、匯聚,在紙面上收縮成一個刺目到令人無法直視的熾白光點。時間被拉長、凝固。幾秒鐘,或者一個世紀(jì)?一縷極細的青煙,帶著紙張焦糊特有的、令人作嘔的甜腥氣,幽靈般升起。
火苗,驟然躍出!
幽藍,細小,貪婪地舔舐著紙的邊緣,迅速蔓延成一小片躍動的橙紅。那跳躍的火光,像父親露臺上被燒焦的、蜷縮的剪影,瞬間灼痛了我的視網(wǎng)膜。滾燙的觸感從指尖猛地竄上來,我觸電般甩手,冰透鏡脫手飛出,“啪”地一聲脆響,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摔得粉碎。冰屑和水珠四濺開來,如同炸開的淚珠。
我踉蹌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實驗臺邊緣,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氣。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擂鼓一樣撞著肋骨,幾乎要破膛而出。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喉頭涌上鐵銹般的腥甜。
就是它。就是這個東西。
三天前,那個電話像一道冰錐,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我原本按部就班的生活。
“夏楠?”電話那頭的聲音低沉而陌生,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疲憊,“我是市局刑偵支隊的顧錚。關(guān)于夏明遠先生的案子,我們需要你回來一趟,配合調(diào)查。有些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可能需要你的專業(yè)知識協(xié)助確認。”
夏明遠。我的父親。那個名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指尖發(fā)麻。案發(fā)至今才過去不到一周,我把自己埋在圖書館無窮無盡的光學(xué)文獻里,試圖用那些冰冷的公式和定理麻痹自己,仿佛只要不回去,不面對那片焦黑的廢墟,父親就還安然無恙地活在他那座堆滿了奇石和設(shè)計圖紙的大房子里。
“案子?”我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不是……意外嗎?消防那邊……”我努力回憶著混亂中接到的只言片語,“初步不是說,可能是電器短路或者……他自己抽煙不小心?”這個“不小心”的猜測,像一根毒刺,扎在我心里最柔軟的地方。他確實抽煙,煙癮很大,這也是我最擔(dān)心、也最不愿深想的方向。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電流的嘶嘶聲被無限放大。“現(xiàn)場情況很復(fù)雜,”顧錚的聲音更沉了,“有疑點。我們初步定性是縱火案,但動機和手法……都需要進一步調(diào)查。回來再說吧,越快越好。”
縱火案。三個字像三顆子彈,呼嘯著擊中了我。不是意外?不是父親自己……不小心?
“好。”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飄,“我訂明天的機票。”
掛了電話,圖書館窗外明媚的陽光突然變得刺眼而虛假。空氣里彌漫的舊書紙張和陳年灰塵的味道,第一次讓我感到窒息。縱火案。誰?為什么?那片精心打理、父親引以為傲、擺滿了巨大冰雕的露臺,成了他的火葬場。冰冷的火葬場。這個念頭荒謬又殘忍地纏繞著我。
走出機場,故鄉(xiāng)的空氣帶著一種濕冷的、陌生又熟悉的味道。出租車穿過熟悉的街道,最終停在那扇我再熟悉不過的、此刻卻如同地獄入口的黑色雕花鐵門前。門內(nèi),不再是記憶中綠意盎然、奇石嶙峋的庭院,而是一片被警戒線割裂的、觸目驚心的焦土。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焦糊味、水汽蒸騰后的濕冷,還有一種令人作嘔的、蛋白質(zhì)燒焦后的甜腥氣,混合著消防泡沫刺鼻的化學(xué)氣味,直沖鼻腔。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臨時搭建的勘查棚里鉆出來,快步迎向我。他穿著一件半舊的深色夾克,身形挺拔,像一棵經(jīng)歷過風(fēng)雪的松樹,眉骨很高,眼窩深邃,眼神銳利如鷹隼,帶著一種能穿透人心的審視。正是顧錚。
“夏楠?”他伸出手,掌心寬厚,帶著薄繭,握手的力度很穩(wěn),似乎想傳遞一絲不易察覺的安慰。
我點了點頭,喉嚨發(fā)緊,說不出話。目光越過他,死死釘在露臺的方向。露臺頂部的玻璃棚大部分碎裂,焦黑的金屬骨架扭曲變形,像巨獸猙獰的肋骨。地面一片狼藉,覆蓋著厚厚的灰燼、破碎的家具殘骸和消防留下的污水。最刺眼的,是露臺中央那片被白粉筆圈出來的、模糊的人形痕跡。那是我父親最后存在的地方。一陣眩暈襲來,我用力掐住自己的手心,尖銳的疼痛勉強壓住了翻涌的惡心。
“跟我來,”顧錚的聲音低沉,引著我繞過主廢墟,“有些東西,需要你專業(yè)的角度看看。”他的腳步停在露臺靠近東側(cè)邊緣的地方,那里相對完整一些,但地面也濕漉漉的,覆蓋著泥濘的灰燼和融化的冰水混合物。他蹲下身,戴上手套,小心地撥開一小片焦黑的碎屑和半融的冰碴。
“這里,”他的手指點向泥濘的地面,“我們清理時發(fā)現(xiàn)的,和其他地方的冰不太一樣。”
我順著他的指引看去。那確實是一塊正在快速融化的冰,或者說,是冰融化后形成的一個淺水洼的殘余中心。形狀……很怪異。不像旁邊那些被高溫燎烤后自然碎裂的冰塊邊緣那么銳利或隨機。它呈現(xiàn)出一個相對平滑、規(guī)則的弧形輪廓,更像一個巨大球體或透鏡的一部分被硬生生截斷后留下的殘跡。水洼底部,在灰黑色的泥濘中,隱約可見一些極其細微的、透明的、棱角分明的晶體顆粒,像是最純凈的水晶碎屑,在微弱的光線下閃爍著轉(zhuǎn)瞬即逝的光芒。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凸透鏡的輪廓?冰?在父親堆滿冰雕的露臺上?
“其他地方的冰,都是那些冰雕融化后形成的,形狀很碎,邊緣不規(guī)則。”顧錚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像是在印證我的猜測,“這塊的位置很特別,離起火點——也就是你父親的位置——有段距離,離露臺邊緣的幾座大型冰雕也有點遠。而且,”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法證初步檢驗過,這塊冰融化形成的水里,某種礦物質(zhì)和微量元素的構(gòu)成比例,跟露臺上其他大型冰雕融水有細微但穩(wěn)定的差異。像是不同來源的水凍結(jié)成的冰。”
不同來源?冰雕?凸透鏡?
父親書房里那本厚厚的《幾何光學(xué)》插圖在我腦中一閃而過。那個被陽光穿透、在紙面上聚焦出耀眼白斑的凸透鏡圖示……一股冰冷的電流瞬間從脊椎竄上頭頂。
“顧隊,”我聽到自己的聲音異常干澀,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冷靜,“起火點……當(dāng)時有陽光直射嗎?具體時間?”
顧錚的目光銳利地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絲探究。“下午一點四十分左右,119接到報警。根據(jù)氣象記錄和露臺朝向,一點到兩點之間,正午陽光很強,恰好能透過玻璃頂棚,直射到……”他的目光掃向那片焦黑的人形輪廓,“……那個位置。窗簾是拉開的?”
窗簾!父親喜歡在陽光好的時候拉開露臺通往客廳的巨大落地窗簾,讓陽光灑進來,照在他的奇石和冰雕上。
陽光……凸透鏡形狀的冰……易燃的窗簾……聚焦點……起火點……時間!
所有零散的碎片,被一個冰冷而清晰的物理定律瞬間串聯(lián)起來,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噠”聲。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念頭在我腦中炸開:有人用冰,制作了一個巨大的凸透鏡!利用正午的陽光,將它聚焦成一個足以點燃窗簾的高溫光斑!
“顧隊,”我猛地抬頭,聲音因為激動和恐懼而微微發(fā)顫,手指指向那塊正在消融的、邊緣呈現(xiàn)可疑弧度的冰痕,“這……這很可能是一個冰做的凸透鏡!陽光穿過它,焦點……焦點正好在窗簾或者附近的易燃物上!這就是點火源!這根本不是意外,也不是簡單的縱火,這是……精密計算過的謀殺!”
顧錚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死死盯著那塊冰痕,又猛地抬頭看向露臺頂棚碎裂的玻璃,再看向遠處那片焦黑的人形區(qū)域。他那張線條剛硬的臉上,所有的疲憊瞬間被一種極其專注、如同獵豹鎖定獵物般的銳利所取代。他猛地站起身。
“小周!”他朝勘查棚方向吼了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一個年輕警員立刻探出頭來:“顧隊!”
“立刻!通知法證中心王主任!”顧錚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像子彈射出,“派他們最頂尖的痕跡和微量物證組過來!重點:提取這塊冰融水區(qū)域所有殘留物,包括底部那些晶體顆粒!分析成分!給我精確模擬計算露臺在這個位置、一點到兩點之間陽光入射角!找出可能的聚焦點和軌跡!快!”
年輕警員被隊長的氣勢懾住,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大聲應(yīng)道:“是!”轉(zhuǎn)身沖進棚里打電話。
顧錚這才重新看向我,眼神復(fù)雜,有震驚,有審視,也有一種找到關(guān)鍵拼圖的興奮。“冰透鏡……”他咀嚼著這個詞,眉頭緊鎖,“前所未聞的作案手法。夏楠,你這個發(fā)現(xiàn),價值千金!”他頓了一下,語氣變得異常嚴肅,“但也意味著,兇手不僅心思縝密,而且很可能具備相當(dāng)?shù)墓鈱W(xué)知識,并且對你父親的生活習(xí)慣、這棟房子的環(huán)境……了如指掌。”
了如指掌。這四個字像冰錐,刺進我的心臟。寒意瞬間彌漫四肢百骸。誰會如此了解?誰又能如此精準(zhǔn)地利用冰和陽光?
“嫌疑人排查情況如何?”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依舊有些發(fā)緊。
顧錚沒有立刻回答,他示意我離開露臺邊緣,走到相對干凈些的草坪上,從夾克內(nèi)袋掏出一個磨舊的皮質(zhì)筆記本翻開。
“目前有幾個方向。”他聲音壓得很低,目光銳利地掃過周圍忙碌的警員,“第一個,林茂森。你父親的商業(yè)伙伴,也是最大的競爭對手,‘明遠設(shè)計’和‘茂森建材’在城東那個大型商業(yè)綜合體項目上斗得你死我活。我們查到,就在火災(zāi)前一周,你父親在董事會上動用否決權(quán),強行中止了與‘茂森建材’的一項關(guān)鍵材料供應(yīng)合同,金額巨大。林茂森當(dāng)場暴怒,據(jù)說摔門而去,揚言要讓你父親付出代價。”
林茂森……那張總是帶著商人式精明笑容的臉浮現(xiàn)在我眼前,眼神深處卻總藏著鷹隼般的算計。他有動機,更有足夠的手腕和人脈去策劃一場“意外”。
“第二個,”顧錚的指尖劃過一頁,“陳嶼。你高中時的化學(xué)老師,也是你父親多年的朋友,常來家里做客,對吧?”
陳老師?那個總是穿著洗得發(fā)白襯衫、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說話慢條斯理、眼神卻異常專注的男人?他和父親確實交情匪淺,常一起喝茶下棋,談?wù)撔v史和哲學(xué)。他怎么會……
“火災(zāi)前三天,有人目睹陳嶼和你父親在書房發(fā)生過激烈爭吵。”顧錚的話像一盆冷水澆下,“聲音很大,具體內(nèi)容不明。陳嶼離開時臉色鐵青。而且……”他頓了頓,似乎在權(quán)衡措辭,“我們了解到,陳嶼最近在評職稱的關(guān)鍵時刻,急需一筆不小的資金運作。他向你父親開口借過錢,但被拒絕了。拒絕的理由……據(jù)說不太客氣。”
借錢被拒?爭吵?陳老師那張溫和儒雅的面具下,難道也藏著被逼急的猙獰?
顧錚翻過一頁,語氣變得更加凝重:“第三個方向……指向你的母親,蘇雅女士。”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以及,”顧錚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落在我瞬間蒼白的臉上,“她那位交往密切的朋友,周永平。”
母親的情人。這個名字像一根毒刺,一直隱秘地扎在我們這個看似體面的家庭深處。父親對此心知肚明,卻選擇了沉默的容忍,只將所有的精力投入工作和那些冰冷的石頭與冰雕里。
“蘇女士和周永平的關(guān)系,并非秘密。火災(zāi)當(dāng)天,根據(jù)小區(qū)門崗模糊的車輛進出記錄和外圍監(jiān)控,有一輛符合周永平常用車輛特征的黑色轎車,在下午一點左右短暫駛?cè)脒^這個別墅區(qū)。停留時間約二十分鐘。我們暫時無法確定它是否停在了你家附近,也無法確定車上人員是否下車。”顧錚的聲音毫無波瀾,陳述著冰冷的事實,“而且,據(jù)我們了解,周永平名下的‘永固建材’,與你父親的公司存在長期的、復(fù)雜的債務(wù)糾紛。數(shù)額不小。”
債務(wù)糾紛?周永平的車可能在案發(fā)時間出現(xiàn)在附近?母親……她知情嗎?她參與了嗎?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我用力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才勉強維持住站立的姿勢。家庭內(nèi)部的裂痕,竟可能成為點燃父親生命的導(dǎo)火索?
顧錚合上筆記本,目光如炬地看著我:“夏楠,這個冰透鏡的發(fā)現(xiàn),徹底扭轉(zhuǎn)了調(diào)查方向。它指向一個精心設(shè)計的謀殺。兇手就在這些人之中,或者與他們密切相關(guān)。我們需要你回憶,任何可能相關(guān)的細節(jié),任何你覺得不對勁的地方。特別是關(guān)于冰——除了露臺上那些大型冰雕,你父親是否還接觸過其他特別的冰?或者,有誰,可能接觸過這些冰?”
冰……特別的冰……
我努力在混亂的記憶碎片中搜尋。父親癡迷冰雕,家里常年備有大型制冰設(shè)備,露臺上的冰雕定期更換。除了那些……書房!我腦中靈光一閃!
“父親的書房!”我急促地說,“他書桌抽屜里,有一個很厚的保溫盒!他有時會從里面拿出一些……特別純凈的小冰塊,放在酒杯里!他說那是他的‘實驗品’,水質(zhì)要求極高!”那是他極少數(shù)流露出的、近乎孩童般的得意時刻。
顧錚眼神一凜:“保溫盒?現(xiàn)在在哪?”
“應(yīng)該還在書房!火災(zāi)主要在露臺和相連的客廳,書房受損應(yīng)該不重!”
“走!”顧錚毫不猶豫,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走向主宅。
書房的門虛掩著,門框邊緣有些煙熏的痕跡。推開門,一股混合著煙味、水汽和舊書紙張的復(fù)雜氣味撲面而來。相比露臺的慘烈,這里確實算得上“輕傷”。書架上書籍東倒西歪,蒙著一層薄灰,地上有些散落的文件和少量消防積水。巨大的紅木書桌還在原位,只是表面被熏黑了一片。
我憑著記憶,快步走到書桌前,拉開右下角那個沉重的抽屜。
果然!那個銀灰色的、外殼厚實、帶有電子溫度顯示的保溫盒,靜靜地躺在里面。
顧錚戴上手套,小心地將保溫盒取出,放在相對干凈的桌面上。他按下盒蓋的卡扣。
“咔噠。”
盒蓋彈開。
里面空空如也。
只有殘留的、極其微弱的冷氣,以及盒底和內(nèi)壁上,覆蓋著一層薄得幾乎看不見的、細密的、晶瑩的透明顆粒。像一層極細的冰霜。
顧錚用戴著手套的指尖,極其小心地刮下一點點顆粒,裝進一個微小的物證袋。他湊近盒內(nèi)仔細觀察,眉頭越皺越緊。
“盒子是空的。”他的聲音低沉,“但看這內(nèi)壁殘留的晶體形態(tài)和這保溫性能……這里面曾經(jīng)存放的,絕不是普通的冰塊。純度極高,結(jié)構(gòu)致密,很可能是經(jīng)過特殊工藝處理過的超純水冰。而且,數(shù)量不會太少。”他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我,“你父親提過這些‘實驗品’冰的來源嗎?”
我茫然地搖頭:“沒有。他只說是他托人特別弄的,非常難得。”
“特別弄的……”顧錚重復(fù)著,眼神銳利如刀,“托誰?林茂森?他有建材資源。陳嶼?他是化學(xué)老師,有制備超純水的條件和知識。或者……周永平?他的建材公司,是否有渠道接觸到特殊的水處理設(shè)備?”
每一個名字都像是一塊沉重的石頭,砸在我心上。保溫盒里的冰不翼而飛,只留下這些神秘的晶體粉末。這絕不是巧合。有人來過這里,取走了關(guān)鍵物證!是在火災(zāi)前,還是火災(zāi)后混亂之中?目的是什么?掩蓋冰透鏡的來源?還是……另有所圖?
“顧隊!”先前那個年輕警員小周氣喘吁吁地跑進來,手里拿著一個透明的物證袋,里面裝著一些灰黑色的泥狀物和幾顆微小的透明晶體,“法證那邊初步反饋!露臺那塊特殊冰痕區(qū)域的提取物,主要成分是水合二氧化硅和一些微量金屬鹽!最關(guān)鍵的,”他喘了口氣,加重語氣,“那些晶體顆粒,初步光譜分析,成分和結(jié)構(gòu)……和您剛送去的保溫盒內(nèi)壁殘留物,高度一致!”
果然!露臺上的冰透鏡,源頭就是父親書房保溫盒里那些神秘的“實驗品”冰!
顧錚接過物證袋,對著光線仔細看著里面那些細微的晶體,眼神銳利如鷹。“高度一致……好!通知法證,立刻做同位素分析和更精確的晶體結(jié)構(gòu)比對!還有,調(diào)取別墅區(qū)所有監(jiān)控,尤其是火災(zāi)發(fā)生前后幾天的!重點排查可疑人員靠近主宅,特別是書房窗戶區(qū)域的影像!另外,給我盯緊林茂森、陳嶼、周永平這三個人!我要知道火災(zāi)發(fā)生前后他們的每一個小時在哪里,和誰在一起!”
他轉(zhuǎn)向我,語氣帶著一種緊迫感:“夏楠,這個冰透鏡的推斷,目前還只是我們的理論。我們需要實證!你能不能在實驗室里,盡可能還原當(dāng)時的條件?用類似的超純水冰,制作一個透鏡,看看在模擬的陽光下,需要多久能點燃類似的窗簾布料?這將是鎖定兇手、擊破他們可能狡辯的關(guān)鍵!”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實驗室……還原父親的死亡瞬間……這感覺如同親手解剖自己最親的人。但我知道,這是唯一的路。
“我能!”我聽到自己的聲音異常堅定,帶著一種冰冷的決心,“我們學(xué)校光學(xué)實驗室有高純度水制造設(shè)備,也有精密的光學(xué)平臺和模擬光源。給我材料和時間!”
“好!”顧錚眼中閃過一絲贊許,“我會協(xié)調(diào)學(xué)校實驗室資源給你開綠燈。需要什么設(shè)備、材料,直接跟小周對接。記住,”他鄭重地叮囑,“安全第一!有任何進展,第一時間通知我!”
離開那片焦黑的廢墟,我直接驅(qū)車返回大學(xué)。顧錚的協(xié)調(diào)效率驚人,實驗室主任已經(jīng)接到了通知,雖然一臉困惑,但還是為我打開了那間設(shè)備最先進的光學(xué)實驗室的門。
冰冷的實驗室,慘白的燈光。巨大的超純水制造設(shè)備發(fā)出低沉的嗡鳴。我像一個進行禁忌儀式的祭司,操作著儀器,看著蒸餾、反滲透、離子交換、紫外線殺菌……一道道工序下來,最終,極致的純凈水被導(dǎo)入特制的模具——那是一個我根據(jù)露臺冰痕弧度估算尺寸、臨時用厚亞克力板拼合打磨成的巨大半球形凹模。模具放入零下三十度的速凍冰柜。
等待冰成的過程,漫長而窒息。我坐在冰冷的實驗凳上,露臺上那塊融冰的弧線、保溫盒內(nèi)壁的晶霜、父親焦黑的輪廓、林茂森算計的眼、陳嶼溫和面具下的可能猙獰、母親情人周永平模糊的車影……無數(shù)畫面在腦中瘋狂旋轉(zhuǎn)、撞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冰柜的指示燈由紅變綠。
戴上厚重的低溫手套,我打開冰柜門。寒氣洶涌而出,模糊了視線。模具中心,一塊巨大、晶瑩剔透、如同最純凈水晶般的半球形冰體已經(jīng)形成。它散發(fā)著致命的寒意和一種近乎神性的美感。
我小心翼翼地取出它,冰體的重量和寒意透過手套傳來,沉甸甸的。將它安置在精密的光學(xué)調(diào)整平臺上。平臺前方,懸掛著一塊從顧錚那里得來的、與父親露臺窗簾同材質(zhì)的米白色厚重絨布樣品。
調(diào)整平臺高度和角度。模擬那天正午的太陽入射角數(shù)據(jù),顧錚已經(jīng)發(fā)到了我的手機上。我輸入?yún)?shù),平臺發(fā)出細微的電機聲,緩緩調(diào)整著冰透鏡的姿態(tài)。打開高強度的模擬太陽光源——一盞功率巨大的氙燈。刺目的白光瞬間充斥實驗室。
我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鎖定在透鏡焦點應(yīng)落下的位置——那塊絨布的中心。
光,被冰透鏡匯聚。一個熾白、刺眼到令人無法直視的光斑,如同煉獄的入口,驟然出現(xiàn)在米白色的絨布上!
一秒……兩秒……三秒……
絨布接觸光斑的中心點,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深、發(fā)黃、碳化!一縷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青煙,帶著熟悉的焦糊味,裊裊升起!
就要成功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砰!”
實驗室厚重的門被人從外面猛地推開,撞在墻上,發(fā)出巨大的聲響!
我驚得渾身一顫,猛地扭頭。
門口站著陳嶼。我高中時的化學(xué)老師,父親的老友。他穿著那件熟悉的、洗得發(fā)白的灰色襯衫,頭發(fā)卻失去了往昔的整齊,幾縷散亂地貼在汗?jié)竦念~角。他的臉色是一種病態(tài)的蒼白,嘴唇毫無血色,微微顫抖著。最駭人的是他的眼睛,布滿猩紅的血絲,死死地、難以置信地瞪著光學(xué)平臺上那塊巨大的、正在陽光下聚焦的冰透鏡。那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震驚、憤怒,還有一種被深深刺傷的痛苦,扭曲了他原本溫和儒雅的臉龐。
“夏……夏楠?”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顫抖,“你……你在干什么?這東西……這透鏡……這設(shè)計!”他踉蹌著往前沖了兩步,手指顫抖地指向那塊冰,仿佛那是什么劇毒之物,“這……這是我設(shè)計的!是我實驗室里的東西!是你父親!夏明遠!他偷了我的設(shè)計!他剽竊了我的創(chuàng)意!”
如同平地驚雷!
我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冰透鏡……是陳老師的設(shè)計?父親……偷了他的創(chuàng)意?
“你胡說!”一股被冒犯的怒火瞬間沖上頭頂,壓過了震驚,“這是我父親露臺上找到線索后,我自己設(shè)計復(fù)現(xiàn)的!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復(fù)現(xiàn)?”陳嶼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慘笑一聲,那笑聲比哭還難聽,“你自己設(shè)計?哈!你知道這曲率半徑要多么精確才能達到最大聚光效率嗎?你知道這冰體內(nèi)部的應(yīng)力分布要怎么控制才能保證它在陽光下不快速碎裂嗎?你知道模具表面需要什么級別的光潔度才能保證透鏡的透光率嗎?”他激動地揮舞著手臂,一步步逼近,“夏楠!這透鏡的幾何參數(shù)、模具的工藝要求、甚至選用的超純水標(biāo)準(zhǔn),每一個細節(jié)都記錄在我實驗室那個丟失的U盤里!那是我的心血!是我準(zhǔn)備用來申請專利的‘長效低溫光學(xué)材料’項目核心!是你父親!他借口對我的研究感興趣,來我實驗室參觀!結(jié)果呢?U盤丟了!緊接著,他就開始在他的露臺上擺弄那些冰!還弄來了純度異常高的冰!你以為那是巧合嗎?”
他指著那塊冰透鏡,手指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抖動:“這就是證據(jù)!活生生的證據(jù)!他不僅偷了我的創(chuàng)意,還用它……用它……”他的目光轉(zhuǎn)向光學(xué)平臺上那塊已經(jīng)開始冒煙的絨布,眼中瞬間充滿了巨大的恐懼和荒謬感,“他……他難道……就是用這個……”
就在這時,一個冷冰冰、帶著明顯譏誚的聲音,突兀地在門口響起:
“冰透鏡?”
我和陳嶼同時驚愕地轉(zhuǎn)頭。
周永平斜倚在門框上。他穿著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頭發(fā)打理得一絲不茍,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極其不適的冷笑。他慢條斯理地踱步進來,目光掃過平臺上那塊晶瑩的冰透鏡,又瞥了一眼絨布上那個正在碳化冒煙的光斑,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嘲弄。
“嘖,”他嗤笑一聲,搖了搖頭,像在看小孩子過家家的把戲,“就憑這么個冰疙瘩聚起來的那點小火苗?”他伸出手指,虛虛地點了點絨布上那個雖然焦黑冒煙、但火苗并未真正燃起的焦點,“燒燒紙,點根煙,或許還行。”他的目光轉(zhuǎn)向我,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和殘酷的戲謔,“想用它燒死一個大活人?還燒得那么徹底?夏楠,你和你爸一樣,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吧?異想天開!”
冰冷的實驗室里,周永平那輕蔑的冷笑如同淬毒的冰針,扎進我的耳膜。
“就憑這么個冰疙瘩聚起來的那點小火苗?燒死一個大活人?異想天開!”
每一個字都帶著刻骨的嘲諷,像鞭子抽打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陳嶼還沉浸在剽竊指控的狂怒和被死亡真相震懾的混亂中,臉上交織著憤怒與驚懼。而我,周永平那句“燒不死人”的話,卻像一道撕裂混沌的閃電!
燒不死人?
實驗室里,那塊被冰透鏡聚焦的絨布,中心的確在冒煙、碳化,焦黑的面積在緩慢擴大,但正如周永平所說,并沒有形成真正的、能蔓延開來的明火。它只是在高溫下陰燃、炭化。
可父親的死狀……露臺中央那片焦黑蜷縮的人形痕跡……那是被徹底焚毀才會留下的印記!絕不是這種緩慢陰燃能達到的效果!
巨大的矛盾感如同冰冷的鐵鉗,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冰透鏡能點火,但點起的火,不足以在短時間內(nèi)將一個人燒成焦炭!
我的目光猛地釘在周永平那張帶著譏笑、似乎洞悉一切的臉上。他為什么如此篤定?如此輕蔑?除非……除非他知道!他知道冰透鏡的局限性!他甚至可能知道,真正的殺招是什么!
寒意,比實驗室的低溫更甚,瞬間凍結(jié)了我的血液。顧錚的話在腦中轟然回響:“兇手心思縝密……對你父親的生活習(xí)慣、這棟房子的環(huán)境……了如指掌……”
周永平是母親的情人。他頻繁出入我家。他有建材公司的背景,對房屋結(jié)構(gòu)、材料……甚至可能的助燃劑……
“你……”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你怎么知道……燒不死人?”
周永平臉上的譏笑微微一僵,隨即又化開一個更深的、帶著玩味的弧度:“呵,常識而已。冰?太陽?能有多大點勁兒?怎么,夏大小姐覺得我這個搞建材的,連這點物理常識都不懂?”他避重就輕,眼神卻閃爍了一下。
“周永平!”陳嶼似乎也從混亂中回過神來,他蒼白的臉上因為憤怒重新涌上血色,他猛地指向周永平,“是不是你!你跟明遠的債務(wù)!是不是你干的!你知道他用冰透鏡點火,所以你……”他激動得語無倫次。
“閉嘴吧,陳老師!”周永平不耐煩地打斷他,眼神陰鷙,“少在這里血口噴人!你自己那點破事還沒扯清楚呢!什么剽竊,誰知道是不是你賊喊捉賊?”他冷哼一聲,目光再次掃過那塊冰透鏡和冒煙的絨布,帶著一種勝券在握的、令人作嘔的輕松,“你們慢慢玩這過家家的點火游戲吧。”說完,他竟真的轉(zhuǎn)身,邁著從容的步子,走出了實驗室。
“站住!”我厲聲喝道,想沖上去攔住他。
陳嶼卻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他的手指冰涼,還在微微顫抖。“夏楠!別沖動!”他急促地低聲道,“他……他說得對……”陳嶼的眼神痛苦而復(fù)雜,他看向那塊冰透鏡,“這東西……在無風(fēng)、理想條件下,點燃易燃物需要時間,維持高溫火焰更需要持續(xù)的、強烈的聚焦。露臺那天……就算點燃了窗簾,火勢蔓延到明遠所在的位置……理論上,他應(yīng)該有足夠的時間逃生或者呼救……不可能……不可能燒成那樣!”
連陳嶼也這么說!冰透鏡點火是可行的,但用它來制造一場足以瞬間吞噬一個成年人的致命火災(zāi),在時間、條件上存在巨大的、幾乎無法逾越的鴻溝!
周永平那篤定的、輕蔑的態(tài)度,此刻在我腦中無限放大。他不是在嘲笑我的實驗,他是在嘲笑我們抓錯了重點!他在暗示,甚至是在炫耀——他知道真正的殺招!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入腦海:冰透鏡,或許根本不是主兇!它只是一個幌子!一個精妙絕倫的、用來掩蓋真正致命手段的障眼法!它的作用,僅僅是制造一個“起火點”,引發(fā)混亂,掩蓋隨后到來的、真正致命的攻擊!
那么,真正的殺招是什么?
父親當(dāng)時就在露臺上,在火起之后,他為何沒有逃?是逃不掉?還是……在火起之前,他就已經(jīng)失去了行動能力?
毒?迷藥?還是……瞬間的、物理性的襲擊?
“陳老師,”我猛地轉(zhuǎn)向陳嶼,聲音因為極致的冷靜而顯得有些可怕,“你剛才說,我父親……從你那里‘拿’走了超純水冰的設(shè)計?”
陳嶼被我眼神里的寒意懾住,愣了一下,隨即痛苦地點頭:“是!U盤丟了!核心數(shù)據(jù)!”
“除了冰的設(shè)計,”我緊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那個U盤里,或者說,你研究的長效低溫光學(xué)材料項目里,有沒有涉及……其他東西?比如,某種特殊的、低溫下能穩(wěn)定存在、但遇到高溫會劇烈反應(yīng)甚至……爆炸或釋放劇毒的物質(zhì)?”
陳嶼猛地瞪大了眼睛,像是被我的問題擊中要害。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嘴唇劇烈地哆嗦起來,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
“你……你怎么……”他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不……不可能……那只是理論……極端危險的構(gòu)想……我從未……從未真正制備過……”他語無倫次地否認著,但那驚恐萬狀的表情,已經(jīng)出賣了一切!
我腦中“轟”的一聲!果然!父親偷走的,可能不僅僅是冰透鏡的設(shè)計!還有更危險的東西!某種能被冰透鏡點燃的、隱藏在冰體內(nèi)部或附近的、真正的殺手锏!
“是什么?!”我逼近一步,聲音如同寒冰,“告訴我!陳老師!那是什么物質(zhì)?!”
“不……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陳嶼眼神慌亂地躲閃,身體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沒有那種東西……沒有……”他突然像是崩潰了一般,雙手抱頭,痛苦地蹲了下去,“明遠……他怎么會……他一定是偷偷看了我加密的草稿……那個瘋子……他根本不知道那有多危險……”
就在這時,我口袋里的手機瘋狂震動起來。是顧錚!
我立刻接通,急促地說:“顧隊!周永平有問題!他剛才在實驗室,他的態(tài)度……”
“夏楠!聽我說!”顧錚的聲音異常急促,甚至帶著一絲喘息,背景音嘈雜,似乎正在快速移動,“你母親蘇雅!她剛剛主動到市局來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母親?
“她要求單獨見我,”顧錚語速飛快,“見面第一句話就是:‘火是我放的。’”
什么?!
如同五雷轟頂!我瞬間僵在原地,手機差點脫手滑落。陳嶼也停止了顫抖,震驚地抬起頭。
“她說,”顧錚的聲音冰冷而沉重,“火災(zāi)當(dāng)天下午,她回過家。就在一點左右!和你父親在露臺發(fā)生了極其激烈的爭吵。爭吵中,她失手……或者,按她的說法是‘絕望中’,用露臺上一個裝飾用的沉重黃銅擺件,砸了你父親的后腦!你父親當(dāng)時就倒下了。她驚慌失措,看到旁邊堆放的裝飾用酒精凝膠燃料罐(用于給冰雕打光營造效果),就……就擰開蓋子,把燃料潑灑在你父親身上和周圍……然后,她看到露臺邊緣融化的冰水在陽光照射下,形成反光晃了她的眼……她‘靈機一動’,想到可以用冰聚光點火……就用旁邊融化的水,隨手捏了個冰疙瘩,放在陽光下對著潑了燃料的地方……”
“她說她做完這一切,就倉皇逃離了現(xiàn)場。她以為冰透鏡點起的火,加上酒精燃料,足夠把一切都燒干凈,包括她殺人的痕跡……”顧錚的聲音里充滿了壓抑的怒火和難以置信的荒謬感,“她甚至詳細描述了那個‘隨手捏的’冰疙瘩的大致形狀和位置,和你發(fā)現(xiàn)的那塊融冰痕跡基本吻合!”
母親?失手殺人?潑灑燃料?隨手捏冰透鏡點火?
這個版本……聽起來似乎“合情合理”。酒精燃料助燃,解釋了為何火勢如此猛烈。冰透鏡的點火方式,又完美對應(yīng)了現(xiàn)場的奇特發(fā)現(xiàn)。
周永平那篤定的冷笑、陳嶼研究的危險物質(zhì)……難道都是干擾?真正的兇手,竟然是……母親?
巨大的震驚和悲傷如同海嘯般將我淹沒。我?guī)缀跽玖⒉环€(wěn)。
“她人呢?”我的聲音嘶啞。
“還在審訊室。”顧錚語氣凝重,“她情緒非常激動,反復(fù)強調(diào)火是她放的,人是她殺的,要求立刻結(jié)案。但是……”他話鋒一轉(zhuǎn),帶著強烈的職業(yè)懷疑,“夏楠,這個‘自首’……疑點太多了!時間點過于巧合!而且,她描述的‘隨手捏的冰疙瘩’,怎么能形成那種相對規(guī)則的凸透鏡輪廓?怎么能在那個位置恰好形成足以點燃燃料的焦點?這需要相當(dāng)?shù)墓鈱W(xué)知識!還有,露臺上那些大型冰雕融水成分和保溫盒里失竊的冰成分不同,她又是從哪里弄到那種超純水冰來‘隨手捏’的?這完全說不通!”
顧錚的質(zhì)疑像一盆冷水,瞬間澆醒了我混亂的大腦。
是啊!疑點!巨大的疑點!
母親蘇雅,一個對物理化學(xué)毫無興趣、連燈泡都不會換的富家太太,她怎么可能在那種驚慌失措的狀態(tài)下,瞬間“靈機一動”想到用冰透鏡點火?還“隨手”就捏出了一個能精準(zhǔn)聚焦的凸透鏡?她從哪里知道超純水冰的存在?
還有,周永平!他的車在案發(fā)時間出現(xiàn)在附近!他那句“冰透鏡燒不死人”的冷笑!他知道冰透鏡的局限性!他篤定地點出了這個矛盾!這絕不是巧合!
母親的“自首”,像一件過于“合身”卻處處透著別扭的衣服。它被拋出來,是為了掩蓋什么?是為了保護誰?
“顧隊,”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寒意,“她在撒謊!或者……她被人利用了!真兇還在外面!周永平!他的嫌疑最大!他可能就在現(xiàn)場!甚至……母親可能是被他脅迫頂罪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隨即傳來顧錚斬釘截鐵的命令:“知道了!我立刻提審周永平!控制他!你那邊注意安全!陳嶼和你在一起?穩(wěn)住他!我馬上派人過去!”
電話掛斷。實驗室里死一般的寂靜。陳嶼還蹲在地上,臉色慘白,眼神空洞,似乎還沒從母親自首的消息和我的指控中回過神來。
周永平……母親……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我的心臟:如果周永平當(dāng)時就在現(xiàn)場呢?如果母親失手打傷父親是真的,而隨后潑灑燃料、布置冰透鏡點火的,是周永平呢?母親倉皇逃離,而周永平留下,完成了最后的致命步驟?所以母親現(xiàn)在“自首”,是為了保護他?或者……是被他脅迫?
“陳老師!”我蹲下身,用力抓住陳嶼冰冷顫抖的肩膀,強迫他看著我,“告訴我!你研究的那個危險物質(zhì),到底是什么?它是不是……能被冰透鏡點燃?”
陳嶼的眼神劇烈地掙扎著,恐懼、愧疚、還有一絲被逼到絕境的絕望。他終于崩潰了,淚水涌出,嘶啞地低吼:“是……是過氧化氫尿素(UHP)復(fù)合晶體!低溫下穩(wěn)定!但遇高溫或明火……會劇烈分解!釋放大量氧氣和高溫蒸汽……瞬間助燃!溫度極高!能……能熔融金屬!我……我只是理論推演……從沒想過……”
過氧化氫尿素!劇烈分解!瞬間助燃!高溫蒸汽!
我瞬間明白了!明白了父親為何在火起后無法逃生!明白了為何燃燒如此徹底!冰透鏡點燃的,可能只是引線或者初始火源,它真正的作用,是加熱并引爆了隱藏的、真正的助燃炸彈——那些被摻雜在超純水冰里、或者放置在冰透鏡焦點附近的UHP復(fù)合晶體!瞬間釋放的氧氣和高溫,制造了地獄般的焚化爐!
那么,誰能接觸到這種危險品?誰能將它精準(zhǔn)地布置在現(xiàn)場?
陳嶼有理論,但他聲稱沒有制備。父親偷走了設(shè)計,他有可能自己制備嗎?可能性不大。那么……有能力制備這種特殊晶體,并且有渠道接觸到高純度水處理設(shè)備,還能自由出入我家布置現(xiàn)場的……
建材商!周永平的“永固建材”!他們涉及特種化學(xué)品貿(mào)易嗎?他們有實驗室級別的設(shè)備嗎?
我猛地站起來,沖向?qū)嶒炇业碾娔X。手指因為激動和寒冷而不聽使喚地顫抖。打開瀏覽器,瘋狂搜索“永固建材經(jīng)營范圍”、“周永平特種化學(xué)品”、“永固建材實驗室”……
一條不起眼的、幾年前的舊聞標(biāo)題,猛地跳入眼簾!
《本地建材商跨界合作?永固建材注資“啟明新材料實驗室”》
啟明新材料實驗室!點進去!簡介里赫然寫著:專注于特種功能材料研發(fā),包括……高效固體氧化劑、低溫穩(wěn)定復(fù)合材料……
高效固體氧化劑!低溫穩(wěn)定!
就是他!周永平!他有能力!有設(shè)備!有動機(債務(wù)糾紛)!有機會(頻繁出入我家)!更有……作案時間(火災(zāi)當(dāng)天下午一點左右出現(xiàn)在小區(qū))!
“鈴鈴鈴——!”
刺耳的手機鈴聲再次炸響!是顧錚!
我立刻接通。
“夏楠!”顧錚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喘息,“你母親翻供了!在我們追問冰的來源和透鏡成型細節(jié)時,她崩潰了!她承認是周永平脅迫她頂罪!周永平當(dāng)時就在現(xiàn)場!是她失手打傷你父親后,打電話叫來的周永平!是周永平潑的燃料!是周永平從你父親書房拿走了那種特殊的冰,現(xiàn)場制作了透鏡!也是周永平布置了某種‘白色的粉末’在燃料周圍!火起后,周永平帶著她逃離的!”
果然!和我推測的完全一致!UHP復(fù)合晶體!那白色的粉末!
“周永平人呢?”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跑了!”顧錚的聲音帶著憤怒,“我們的人去他公司和常去地點撲空了!他極其警覺!現(xiàn)在全市布控搜捕!他最后消失的區(qū)域……在你大學(xué)城附近!夏楠!你和陳嶼立刻鎖好實驗室門!待在原地!支援馬上就到!千萬不要……”
顧錚的話音未落——
“哐當(dāng)!”
實驗室厚重的窗戶玻璃,發(fā)出一聲令人牙酸的爆裂脆響!
不是被砸碎,而是被某種粘性物體吸附,然后被切割工具劃開了一個不規(guī)則的圓洞!一只戴著黑色手套的手,閃電般伸了進來,精準(zhǔn)地撥開了窗戶內(nèi)側(cè)的老式插銷!
不好!
“陳老師!躲開!”我厲聲尖叫,同時猛地撲向?qū)嶒炁_的控制面板,想要關(guān)閉那盞模擬太陽光的強氙燈!光源會暴露我們的位置!
太遲了!
窗戶被猛地推開!一個穿著深色連帽沖鋒衣、帽檐壓得極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敏捷地翻了進來,落地?zé)o聲。他手中,赫然握著一把裝了消音器、閃著幽暗金屬光澤的手槍!槍口,帶著死亡的寒意,瞬間抬起,穩(wěn)穩(wěn)地指向了離窗戶更近、還僵在原地的陳嶼!
是周永平!那雙即便在帽檐陰影下也掩藏不住的、充滿狠戾和瘋狂的眼睛,我絕不會認錯!
“別動!”他的聲音嘶啞低沉,如同毒蛇吐信,槍口微微晃了一下,示意我和陳嶼都別輕舉妄動。他的目光像淬毒的冰棱,掃過驚恐萬狀的陳嶼,最終落在我身上,嘴角扯出一個猙獰而怨毒的弧度。
“夏楠……還有我們‘天才’的陳老師……”他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刻骨的恨意,“你們真是……陰魂不散啊!好好的替罪羊不要,非要刨根問底,把老子逼上絕路!”
他的槍口死死鎖定陳嶼,腳步卻極其緩慢、謹慎地向我這邊移動。他的目標(biāo),是光學(xué)平臺上那塊巨大的、晶瑩剔透的冰透鏡!以及旁邊控制著強氙燈和精密調(diào)整平臺的開關(guān)面板!
他想干什么?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大腦在極致的恐懼下卻異常清醒地運轉(zhuǎn)。冰透鏡……強光源……UHP復(fù)合晶體!他難道想……在這實驗室里,用同樣的手法,制造一場毀滅性的爆炸和火災(zāi)?把我們和陳嶼,連同所有證據(jù),一起化為灰燼?!
“周永平!”我強迫自己開口,聲音嘶啞但盡量穩(wěn)住,“你跑不掉的!外面全是警察!”
“警察?”他發(fā)出一聲夜梟般的怪笑,眼神瘋狂,“老子爛命一條!拉你們兩個墊背,還有顧錚那幫狗腿子惦記的東西,值了!”他的目光貪婪而怨毒地鎖定了那塊冰透鏡,“你爸那個老東西,偷了陳老師的寶貝設(shè)計,還以為能靠這破冰發(fā)財?做夢!他欠我的錢不還,還擋我的財路……死有余辜!今天,就讓你們嘗嘗,這透鏡真正的威力!”
他距離控制面板越來越近!那只沒有握槍的手,已經(jīng)抬起,伸向氙燈功率調(diào)節(jié)旋鈕和平臺高度控制桿!
一旦他把光源功率調(diào)到最大,再調(diào)整冰透鏡角度,聚焦出極致的高溫光斑……再加上他口袋里可能攜帶的UHP晶體……這間封閉的實驗室,瞬間就會變成高壓蒸汽炸彈和焚化爐!
絕不能讓他碰到控制面板!
我的目光瘋狂掃視。手邊……最近的……只有剛才實驗用剩下、散落在臺子邊緣的幾小塊超純水冰!冰冷、堅硬、脆弱。
賭了!
就在周永平的手指即將觸碰到功率旋鈕的千分之一秒!
我用盡全身力氣,抓起手邊那塊最厚實的冰塊,不是砸向他,而是狠狠砸向光學(xué)平臺上那塊巨大的冰透鏡!
“啪嚓——!”
一聲清脆刺耳的爆裂聲!
冰塊精準(zhǔn)地砸在冰透鏡靠近邊緣相對薄弱的支撐點上!巨大的冰透鏡受力失衡,猛地一歪,從精密的調(diào)整平臺上滑脫!
沉重的、晶瑩剔透的半球體,帶著致命的寒意和碎裂的冰晶,朝著猝不及防的周永平,轟然墜落!
“啊!”周永平完全沒料到我會攻擊透鏡而不是他本人,驚怒交加地怪叫一聲,下意識地就想躲避。
遲了!
沉重的冰體狠狠砸落在他伸向控制面板的手臂和半邊肩膀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清晰可聞!
“呃啊——!”周永平發(fā)出殺豬般的凄厲慘嚎,劇痛讓他身體瞬間佝僂,握槍的手因為劇痛和失衡猛地一抖!
就是現(xiàn)在!
一直像被嚇傻了的陳嶼,眼中猛地爆發(fā)出求生的狠光!他離周永平更近!這個平日里溫文爾雅的化學(xué)老師,此刻如同被逼入絕境的困獸,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他完全不顧可能指向自己的槍口,整個人如同炮彈般,合身撞向因劇痛而身形不穩(wěn)的周永平!
“砰!”
沉悶的撞擊聲!兩人重重地滾倒在地!
“啪嗒!”那支裝著消音器的手槍,在劇烈的翻滾撞擊中脫手飛出,滑到了遠處的實驗臺下!
“我的槍!”周永平目眥欲裂,不顧左臂肩膀傳來的鉆心劇痛,右手瘋狂地抓撓推搡著死死纏住他的陳嶼,想要掙脫去撿槍。
“夏楠!拿槍!”陳嶼臉憋得通紅,用盡全身力氣鎖住周永平,嘶聲吼道。
我沒有任何猶豫!腎上腺素飆升,恐懼被壓到最低點!我像獵豹一樣撲向手槍滑落的位置!冰冷的金屬觸感入手!沉重!我從未摸過真槍,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雙手握住槍柄,顫抖著,但無比堅決地抬起,槍口指向地上扭打成一團的兩人!
“別動!周永平!再動我開槍了!”我的聲音因為激動和用力而劈叉,但其中的決絕不容置疑。
周永平的動作猛地僵住。他看到了我眼中燃燒的火焰和握槍顫抖卻穩(wěn)定的手。他臉上的瘋狂被一絲驚懼取代。陳嶼趁機死死壓住他。
實驗室外,由遠及近,傳來了刺耳的警笛呼嘯聲和紛亂急促的腳步聲!
“警察!里面的人!放下武器!”顧錚那熟悉而威嚴的吼聲,如同驚雷,在走廊炸響!
結(jié)束了。
當(dāng)顧錚帶著全副武裝的刑警破門而入,將瘋狂掙扎咒罵的周永平死死銬住拖走時,我全身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握著槍的手一松,冰冷的鐵塊“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雙腿發(fā)軟,我順著實驗臺緩緩滑坐在地,背靠著冰冷的金屬柜,大口喘著粗氣,冷汗浸透了后背。陳嶼被警員扶起,臉色慘白如紙,捂著被周永平抓傷的手臂,驚魂未定地看著我,眼神復(fù)雜難明。
顧錚快步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大手用力按了按我還在劇烈顫抖的肩膀,眼神里有后怕,有贊許,更有如釋重負的沉重。“沒事了,夏楠。干得好!非常好!”他的目光掃過地上碎裂的巨大冰透鏡,又看向那支被撿起的手槍,最后落在我蒼白的臉上,“你救了自己,也救了陳老師,更抓住了真兇!”
我疲憊地閉上眼,點了點頭,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
周永平的落網(wǎng),像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在警方強大的審訊攻勢和實驗室里生死一刻的指證下,他精心構(gòu)筑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他供認了全部罪行。
火災(zāi)當(dāng)天下午一點左右,他接到蘇雅(我母親)驚慌失措的電話,得知她失手重擊了夏明遠(我父親)。他立刻驅(qū)車趕到別墅。彼時,夏明遠倒在露臺上,昏迷不醒,后腦有傷。周永平看著這個欠下巨債、又處處壓制他生意的“絆腳石”,一個瘋狂而完美的“意外火災(zāi)”計劃瞬間成型。
他熟知夏明遠癡迷冰雕,知道書房保溫盒里有那種特殊的高純度冰(夏明遠曾向他炫耀過)。他沖進書房,取走了保溫盒里所有的超純水冰。回到露臺,他用攜帶的特制模具(經(jīng)查,是他公司下屬的實驗室秘密定制),迅速用那些超純水冰壓制出一個大型凸透鏡,并利用正午陽光,將其焦點精確調(diào)整到夏明遠倒下的位置附近。
但這還不夠。冰透鏡聚焦的溫度雖高,但蔓延成足以徹底焚毀人體的猛烈火焰需要時間,夏明遠可能會在劇痛中蘇醒或掙扎。于是,他拿出了殺手锏——從他控制的“啟明實驗室”秘密制備的過氧化氫尿素(UHP)復(fù)合晶體粉末。他將大量這種白色粉末,均勻地撒在夏明遠身上和周圍的易燃物(如窗簾、木質(zhì)裝飾)上。
接著,他利用冰透鏡聚焦的陽光,點燃了事先潑灑在附近的裝飾用酒精凝膠燃料。酒精火焰瞬間引燃了沾滿UHP粉末的夏明遠和周圍環(huán)境!高溫觸發(fā)了UHP的劇烈分解!如同在烈火中投入了液氧!恐怖的氧氣流和高溫蒸汽瞬間爆發(fā),火勢在數(shù)秒內(nèi)膨脹到極致,溫度飆升到足以熔融金屬!夏明遠在昏迷中,甚至來不及感受痛苦,就被徹底吞噬。
布置完這一切,周永平帶著精神幾乎崩潰的蘇雅逃離現(xiàn)場。他利用蘇雅的恐懼和負罪感,長期對她進行精神控制,讓她在警方壓力下成為頂罪的替死鬼。他自認計劃天衣無縫:冰透鏡在高溫下會完全融化消失,只留下無法溯源的水漬;UHP在極端高溫下也會分解殆盡,難以檢測;火勢會將一切物理痕跡抹除。他唯獨沒算到,露臺邊緣那塊冰透鏡的殘余部分,在特殊角度下融化得不夠徹底,留下了一個關(guān)鍵的弧線輪廓,更沒算到我會發(fā)現(xiàn)它,并執(zhí)著地追查下去。
結(jié)案那天,顧錚特意開車送我回父親那棟已成廢墟的別墅。焦黑的殘骸大部分已被清理,只留下地基和幾段熏黑的斷墻,像大地上一塊丑陋的傷疤。空氣中那股令人窒息的焦糊味淡了很多,被初冬清冷的風(fēng)吹散。
顧錚靠在車邊,點燃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煙霧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白霧。“案子結(jié)了,證據(jù)鏈完整,周永平和他手下參與制備UHP的人一個都跑不了。你母親……蘇雅女士,”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她包庇、頂罪,妨礙司法公正,肯定要承擔(dān)法律責(zé)任。但考慮到她也是受害者,長期被周永平精神控制,加上主動揭發(fā)……法官會酌情考慮。”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目光空洞地看著那片廢墟。恨嗎?對母親,情緒復(fù)雜得難以言喻。怨她的軟弱和糊涂,更痛心她成為幫兇,間接導(dǎo)致了父親的慘死。但她也確實是個被利用的可憐人。法律會給她應(yīng)有的裁決。
“陳嶼老師呢?”我問,聲音有些沙啞。
“批評教育,簽了保密協(xié)議。”顧錚彈了彈煙灰,“他的研究,方向本身沒問題,但安全管控意識太差,危險理論草稿隨意存放。不過,他最后關(guān)頭表現(xiàn)還行,算是將功補過。”他指的是實驗室里陳嶼撲倒周永平的事。
一陣寒風(fēng)吹過,卷起地面的黑色灰燼。我下意識地裹緊了外套。
“對了,”顧錚像是想起什么,從副駕駛座位上拿起一個用證物袋密封的透明盒子,遞給我,“結(jié)案了,物證該歸檔歸檔。這個……我想,你有權(quán)保留。”
我疑惑地接過盒子。
里面,靜靜地躺著幾塊不規(guī)則、但棱角分明、晶瑩剔透的碎片。是那塊在實驗室里,被我砸向冰透鏡、又在與周永平的搏斗中碎裂的超純水冰的殘骸。它們在證物袋里,依舊散發(fā)著純凈而冰冷的光澤。
“這是……”我有些不解。
“復(fù)現(xiàn)案發(fā)現(xiàn)場的冰透鏡碎片,”顧錚看著那些冰,眼神深邃,“某種意義上,它既是兇器,也是打開真相的鑰匙。你用它,砸碎了兇手的瘋狂,也砸開了掩蓋事實的堅冰。”他吐出一口煙,目光轉(zhuǎn)向那片廢墟,“留著吧,算是個……紀(jì)念。紀(jì)念你父親,也紀(jì)念你為真相付出的勇氣。”
紀(jì)念……我低頭看著盒子里的冰晶碎片。它們在密封的袋子里,暫時不會融化。純凈,冰冷,堅硬。如同父親對奇石和冰雕的癡迷,純粹得不近人情;如同這起案件中,被精密計算又冷酷執(zhí)行的殺意;也如同我追尋真相時,必須淬煉出的那顆冰冷而堅硬的心。
我將盒子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觸感透過塑料傳來,直抵心尖。
“謝謝,顧隊。”我低聲說。
顧錚掐滅了煙頭,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送你回去。生活還得繼續(xù),夏楠。”
車子發(fā)動,緩緩駛離這片承載著無盡痛苦和最終真相的焦土。后視鏡里,那片廢墟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冬日蕭索的街景中。
我低頭,再次看向手中證物袋里的冰晶碎片。陽光透過車窗,落在它們身上,折射出細小而冰冷的光芒。這光,曾聚焦成殺人的烈焰,也曾照亮通往真相的荊棘之路。
它們不會融化。它們將作為沉默的見證者,在寒冷的黑暗中,凝視著一切。如同法律最終冰冷的審判,也如同我心中,那場永遠無法熄滅的、為父親燃燒的祭火。
冰在凝視,而火,已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