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的原始森林絕非善地。

參天古木遮天蔽日，盤根錯節，厚厚的腐殖層下隱藏著未知。

空氣中彌漫著松針、苔蘚和野獸的腥臊氣。

高然憑借著異人的身手和敏銳感知，在密林中穿梭。

專挑那些靈氣匯聚、或是有古老獸徑的地方探尋。

在一處背風向陽、地氣明顯溫潤許多的山坳，高然停下腳步。

幾株色澤妖異、形態扭曲的暗紫色靈芝在枯葉間悄然生長，散發出微弱的靈氣波動。

他選了一塊相對平整、布滿青苔和古老裂紋的青石作為祭臺。

他從背包里取出早就備好的幾樣東西：

一小壇上好的高粱燒、一包油光锃亮的煙葉子、還有幾只肥碩的熏雞。

他神色莊重，依古禮將貢品呈“三才”之勢恭敬擺放在青石上。

接著，他取出一枚邊緣被摩挲得光滑如鏡、泛著幽暗銅綠的古錢。

這錢樣式奇特，非流通制式，更像某種傳承信物。

高然指尖凝聚一絲精純真炁，屈指對著錢緣運勁一彈！

“叮——”

清脆的銅音在寂靜的山林中回蕩。

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間撕裂了森林虛假的寧靜。

聲波遠遠蕩開，驚起遠處一片凄厲的鴉鳴和撲棱棱的振翅聲。

高然抱拳，對著山林深處朗聲道：

“歸真門后學高然，途經寶地，有事不明，特備薄禮。

望老仙慈悲，撥冗賜見，指點迷津！”

余音在山坳間回蕩，四周陷入一種更為緊繃的死寂。

連風聲都仿佛屏住了呼吸。

片刻之后，就在高然身側不遠處一叢密不透風的刺藤灌木后。

傳來一陣極其輕微聲。

緊接著，一個尖細滑膩、帶著夸張驚喜的嗓音，仿佛貼著耳朵根子響了起來：

“哎喲喂~！

我說今兒個林子里喜鵲咋叫得歡實。

原來是有貴客臨門，還帶著‘硬通貨’！

還帶了這么些個‘硬扎’的好東西。

嘖嘖嘖……

嘖嘖，高粱燒、關東煙、老熏雞…

香！真他娘的香！

高小子，這么久沒見，你還是這么懂規矩啊！”

話音未落，只見那叢刺藤如同活物般自動向兩邊分開。

一個穿著皺巴巴黃色馬褂、留著兩撇稀疏鼠須的小老頭。

像地鼠一樣從灌木后鉆了出來。

他身高不足四尺，動作卻快得帶起殘影，一雙滴溜溜亂轉的小眼睛閃爍著精明貪婪的黃光。

鼻子夸張地翕動著吸食著空氣中彌漫的酒香、煙香和肉香。

臉上堆滿了極致諂媚笑容。

這位正是長白山消息最靈通、也最是“認物不認人”的老牌地頭蛇，黃家的老仙。

高然拱手見禮，直接道明來意：

“黃老仙家，晚輩冒昧打擾，是想向您打聽一樁舊事。

山下馮家村，過去供奉的那位蒙著紅布的家仙…

您老可知它的底細來歷？”

老黃仙正美滋滋地嘬了一口高粱酒，聞言動作一頓。

正美滋滋嘬了一大口高粱燒，辣得齜牙咧嘴的老黃仙，聞言動作猛地一僵。

酒碗停在嘴邊，那雙滴溜亂轉的黃眼睛里，精光瞬間斂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的凝重和難以掩飾的忌憚。

他緩緩放下酒碗。

原本油滑的嗓音壓得極低，細長的黃眉毛也緊緊擰在了一起：

“馮家村…紅布家仙？”

他咂咂嘴，仿佛那口酒突然變了味兒，警惕地左右飛快掃視了一圈。

尖耳朵還微微動了動，仿佛在確認沒有不該聽的東西在附近。

這才湊近高然，幾乎是用氣聲說道：

“嘿，小子，你問的這個…可不是啥正經路數的家仙啊！

那是個…猴兒！”

“猴兒？”高然瞳孔驟然收縮如針尖。

“對！一只得不知走了什么運道、通了靈性得了些真本事。

但可骨子里還是那副野性難馴、無法無天的潑猴！”

老黃仙語氣里的鄙夷毫不掩飾，但更多的是一種后怕。

“它自號搬山君，聽著唬人，本事嘛……

倒也有幾分邪門。

天生一股子兇戾蠻橫的怪力。

傳聞能徒手掰斷碗口粗的鐵松，生撕熊羆如扯爛布

攀巖走壁，在懸崖峭壁上如履平地。

還懂些粗淺卻極其歹毒刁鉆的惑心迷魂之術。

專門亂人心智，輕則癡傻，重則癲狂自戕！”

老黃仙啐了一口唾沫，繼續道：

“可猴性就是猴性，躁！貪！

坐不住金鑾殿。

讓它像咱黃家、胡家那樣安安穩穩看家護院、庇護一方？

門兒都沒有！

它那點子耐心，比耗子尾巴還短。

而且，猴屬離火，性烈得就像三伏天曬透了的炮仗捻子，沾點火星子就炸

咱東北地界的仙家根基，胡黃常蟒這些，多是陰山根腳，性屬陰寒。

水火難容，一堂香火根本供不了兩尊相沖的大神。

這才是根本，猿猴之屬，先天就與這白山黑水的堂口規矩犯沖。

所以啊，千百年來，頂多在哪個堂口上當個不入流的‘外五行報馬’。

跑跑腿，探探風，送個信兒，連正座的香火都分不到幾縷。”

老黃仙語氣帶著鄙夷，又有些后怕：

“可這搬山君倒好！”

老黃仙尖細的嗓音拔高，帶著嘲諷和心有余悸：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總想著一步登天，一口吃成個胖子，立地證得正果。

更可笑的是，它還自視甚高，常掛在嘴邊說：

‘爾等披毛戴角之輩，不過六竅，焉知我七竅通靈之妙？’

嘿！它覺得自己比五仙多一竅，更近人形，高人一等呢！”

老黃仙陷入了回憶，鼠須抖動著：

“大概…得是甲子之前，百來年的光景了？

這潑猴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聽來的瘋話。

說咱長白山天池底下，藏著株成了精的千年參王，吃了能平地飛升，抵得上千年苦修。

這還了得？！

這貪心不足的猴頭，被豬油蒙了心竅。

仗著那點本事，竟敢硬闖天池禁地！”

老黃仙一拍大腿，聲音都帶著顫：

“那可是觸了天大的霉頭！

天池是啥地方？

那是仙家老祖宗們共同守護的圣地。

聽說其中還藏著保佑東北地界所有仙家的圣物。

這猴頭兇性大發，為了奪參，跟兩位老祖宗座下的得力小輩打得天昏地暗。

它那身蠻力加上惑心術，當場用蠻力撕碎了好幾個白家小輩。

棘刺斷折、靈血四濺。

還差點……差點一爪子刨斷了參王的靈根。

造孽啊！”

“這事兒鬧大了！”

“這事兒可捅破天了！”老黃仙心有余悸地縮了縮脖子，“整個長白山上有頭有臉的仙家全被驚動了。

最后是德高望重的胡三太爺親自出面，召集各家老祖，主持公道。

這搬山君犯了眾怒，成了公敵。

被各家老祖聯手，生生逐出了長白山。

胡三太爺親口下了驅逐令：

勒令它永世不得再踏入白山黑水一步！

違者……形神俱滅！”

他灌了一大口酒壓驚，才接著說：

“那馮家村……哼。

估計就是這喪家之犬后來流落到山外邊兒。

不知用了什么花言巧語或者見不得光的手段，蠱惑、脅迫了那姓馮的凡人。

給它立了像，遮上塊紅布裝神弄鬼。

靠著吸取那點可憐的人間香火茍延殘喘。

療它當年被驅逐時留下的傷呢！”

老黃仙頓了頓，似乎想起什么，帶著點好奇和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高然：

“不過…說起這猴頭，跟你歸真門，倒還真有那么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