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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吃人的鐵牛(7)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壓抑的哭泣和呼喊:“洪平!我的兒?。『槠?!”是李洪平的父母!他們顯然已經得到了消息,連夜冒著暴雨趕了過來!

李洪平的母親,一個平日里頗為講究的婦人,此刻頭發散亂,滿臉淚痕,幾乎是撲進了屋子。當她看到竹床上兒子那條被竹板和葛藤層層包裹、依舊腫脹不堪、血跡斑斑的腿,以及兒子那張因痛苦而扭曲、毫無血色的臉時,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洪平!我的兒啊!你怎么傷成這樣了!是誰?是誰害的你啊!”她撲到床邊,想碰又不敢碰,只能無助地哭喊。

李洪平的父親,供銷社老主任李有田,臉色鐵青,嘴唇緊抿,眼神里充滿了震驚、悲痛和一種壓抑不住的憤怒。他掃視著屋內,目光掠過昏迷的沙馬石布,掠過疲憊不堪的烏蠻國福,最后落在蹲在火塘邊的烏蠻國程身上,眼神銳利如刀。

“國程老哥!”李有田的聲音低沉,帶著壓抑的怒火,“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去接親,怎么會弄成這樣?!我兒子…我兒子的腿…”他看著兒子那條被固定得死死的腿,聲音哽住了,眼中泛起淚光。

屋內的氣氛瞬間變得更加凝重。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烏蠻國程和剛剛蘇醒過來、掙扎著想坐起來的烏蠻滋佳。

烏蠻國程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迎向李有田憤怒的目光,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能說什么?說是因為沙馬石布逞能開拖拉機?說是因為李洪平自己非要跟去顯擺?還是說那該死的暴雨和路滑?無論怎么說,都像是在推卸責任。巨大的屈辱和悲憤堵在他的喉嚨里。

“李叔…”一個虛弱沙啞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死寂。是烏蠻滋佳。他掙扎著,在父親的攙扶下坐起身,靠在床頭,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異常清明地看向李有田夫婦。

“拖拉機…翻在野狼溝…是滋佳…是滋佳冒死下去,把洪平和石布哥…從溝底救上來的!”阿秀忍不住,帶著哭腔喊了出來,指著滋佳,“要不是滋佳哥,他們…他們早就…”

李洪平的母親哭聲一滯,難以置信地看向烏蠻滋佳。李有田憤怒的目光也猛地轉向滋佳,眼神復雜地變換著,有懷疑,有審視,最終定格在那張年輕卻寫滿疲憊和堅毅的臉上,以及他身上那件破爛不堪、沾滿泥漿和暗褐色血漬的衣裳上。

“滋佳?”李有田的聲音依舊低沉,但那股怒火似乎被什么東西壓下去了一些。

烏蠻滋佳迎著他的目光,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李叔,嬸子。拖拉機翻的時候,洪平和石布姐夫都在車上。雨太大,路太滑。我下去的時候,洪平的腿被卡在鐵架子里,流了很多血。石布姐夫傷得更重。我把他們弄上來,大叔把他們抬回來,盡力在救。”他沒有提自己如何拼命,也沒有提沙馬石布開車時的紅光滿面和李洪平之前的嘲諷,只是陳述了最殘酷的事實。

“是…是滋佳…用馬韁繩…把他們拖上來的…”阿秀補充著,眼淚又流了下來,“他…他自己差點也掉下去…”

李洪平的母親看著烏蠻滋佳,又看看兒子那條恐怖的傷腿,再看看旁邊床上氣息奄奄的沙馬石布,滿腔的悲痛和憤怒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明確的指向。她捂著臉,再次失聲痛哭起來,哭聲里充滿了無助和絕望。

李有田緊抿著嘴唇,沉默了。他走到兒子床邊,看著李洪平在藥力作用下昏睡過去卻依舊痛苦皺緊的眉頭,又看看烏蠻國福那張疲憊蒼老卻寫滿專注和醫者仁心的臉。他猛地轉過身,對著坐在火塘邊的烏蠻國福,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聲音哽咽而沉重:“國福大叔!大恩不言謝!洪平這條命…還有石布的命…都仰仗您老了!”

烏蠻國福抬起渾濁的眼睛,看了李有田一眼,緩緩點了點頭,聲音疲憊卻平和:“醫者本分。盡人事,聽天命??春盟麄儯瑒e碰傷處,有異樣立刻喊我?!闭f完,他又閉上眼睛,仿佛在積蓄所剩不多的精力。

這一躬,暫時壓下了即將爆發的風暴,卻壓不住彌漫在屋內的沉重與悲傷。李洪平的未來,沙馬石布的生死,如同屋外依舊肆虐的暴雨,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接下來的幾天,烏蠻國福的小屋成了整個岔河村關注的焦點。空氣里永遠彌漫著苦澀的藥味和一種無形的壓抑。

沙馬石布在鬼門關徘徊了整整三天三夜。高燒不退,囈語不斷,胸口如同破風箱般發出可怕的嘶鳴。烏蠻國福幾乎寸步不離,銀針、湯藥、藥膏輪番上陣。三姐烏蠻滋芬日夜守在床邊,眼睛腫得像桃子,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直到第四天清晨,沙馬石布滾燙的額頭終于退下燒去,呼吸雖然微弱但平穩了許多,雖然依舊昏迷,但性命算是暫時保住了。烏蠻國福長長舒了一口氣,布滿血絲的眼睛里也顯露出深深的疲憊。三姐抱著丈夫的手,喜極而泣,對著烏蠻國福不住地磕頭。

李洪平的情況則復雜得多。腿上的劇痛稍緩,但每日換藥時清理傷口、涂抹那氣味濃烈刺骨的續骨膏,依舊是難以忍受的酷刑,每次都讓他疼得渾身抽搐,冷汗淋漓。更折磨他的是內心的煎熬。那條被竹板緊緊固定、依舊腫脹麻木的腿,像一個殘酷的宣告,時刻提醒著他可能面臨的未來——一個瘸子。巨大的落差感和恐懼感啃噬著他。他變得異常沉默和暴躁,常常對著守在床邊、小心翼翼照顧他的父母發脾氣,摔東西,拒絕喝那苦澀的藥汁。

“喝掉!”李有田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將藥碗重重地放在李洪平床頭的矮凳上,黑褐色的藥湯濺出幾滴?!安缓??不喝你這腿就等著爛掉!變成個廢人!”他看著兒子頹廢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恨鐵不成鋼。

李洪平猛地別過臉去,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而絕望。廢人…這兩個字像毒刺一樣扎進他心里。他想起出事前在打谷場上意氣風發的自己,想起那臺鮮紅的拖拉機,想起對烏蠻滋佳和馬幫的嘲笑…巨大的諷刺和悔恨如同毒蛇噬心。

“洪平,聽話…”李洪平的母親抹著眼淚,端起藥碗,試圖喂他。

“滾!都滾!讓我爛掉好了!”李洪平猛地揮手,差點打翻藥碗,聲音嘶啞而絕望。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和低語。門簾被掀開,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舊軍裝、梳著兩條烏黑油亮麻花辮的年輕姑娘走了進來。她手里提著一個蓋著白布的竹籃,身姿挺拔,面容清秀,眉宇間帶著一股不同于村里姑娘的沉靜和書卷氣。正是九妹,李洪平家那個下鄉插隊的遠房親戚。

“叔,嬸子,洪平哥?!本琶玫穆曇羟宕啵瑤е唤z安撫人心的力量。她將竹籃放在桌上,掀開白布,里面是幾個煮熟的雞蛋和一小罐溫熱的米粥?!拔野玖它c粥,煮了幾個雞蛋,給洪平哥和國福爺爺他們添點吃食?!彼f著,目光自然地落在了李洪平身上,看到他頹廢的樣子和那條裹著竹板的腿,清澈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和憂慮。

洪平看到九妹,像是被燙了一下,猛地拉起被子蓋住自己的頭,悶悶的聲音從被子里傳來:“誰讓你來的!看我笑話嗎?滾!”

九妹并沒有生氣,反而走近床邊,聲音平和:“洪平哥,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身體要緊。”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李洪平那條腿,語氣更加柔和,卻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堅定,“腿傷需要時間養,但腦子不能閑著。我聽說…你出事前,滋佳還在復習功課?”

被子下的李洪平身體似乎僵了一下。

九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朵:“洪平哥,滋佳他…其實底子不差的。當年要不是家里實在困難,他阿普(爺爺)又病重…他未必考不上?,F在政策好了,高考恢復了,多難得的機會??!窩在這山溝里趕馬幫,風吹日曬,終究不是長遠之計。人吶,總得為自己爭條出路,不能…不能就這么認了命?!?

她的話,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李洪平被絕望和憤怒填滿的心湖里,激起了一絲微弱的漣漪。為自己爭條出路?不認命?他李洪平曾經以為那條出路就是拖拉機,就是離開這山溝…可現在…

九妹沒有再多說,放下東西,又輕聲安慰了李洪平父母幾句,便告辭離開了。她的話,卻留在了這間充滿藥味和壓抑氣息的屋子里,也留在了剛剛能下床活動、恰好走到門邊想看看李洪平情況的烏蠻滋佳耳中。

烏蠻滋佳扶著門框,聽著九妹那句“不能就這么認了命”,如同被一道閃電擊中。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藏在枕頭下那本早已被翻得卷了邊、落滿灰塵的高中數學課本。一股久違的、混雜著渴望、不甘和巨大迷茫的熱流,猛地沖上心頭,撞得他胸口發悶,腦子里嗡嗡作響,七上八下,亂成了一團麻。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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